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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阮柔按捺住心緒, 跟在後面悄悄打量他。
一頭墨髮披肩,衣襟半敞,滿身的浪蕩不羈, 他這幅模樣若是出現在京城,一定沒人認得出,這便是當年被無數人贊為清風霽月的狀元郎。
廊下亮著燈,庭院中數座小巧的石制燈亭,掩映在花木間, 點綴出昏黃淡雅的亮光。
莊戶人家歇得早,臨近並無其他住戶, 夏夜寧靜, 滿天星子閃動,清風徐徐,帶來山嵐如霧, 似薄紗輕攏。
「莊子上的夜晚真安靜。」
阮柔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心頭湧上難言的滋味。
那會兒關在這裡,她哪有心情體會這份靜謐, 只覺得在這個被世人遺忘的角落慢慢等死, 像溺水之人, 憋悶得喘不上氣。
「夫君, 我不想住這兒。」阮柔低聲探問,「咱們什麼時候回去?」
沈之硯回眸,漫不經心道:「這裡有何不好?清靜自在,正適合你調養身體。」
「可……」阮柔一聽,果然是打算把她長期囚在這兒了,忙道:「過幾日謬神醫就要到了,我想看著他為祖母診病。」
「你又不是大夫,在不在場,並不會左右太清真人的診斷。」
這話太不近人情,阮柔飛快看他一眼,心下焦急,拉他的手時,一不小心碰到手背的傷。
沈之硯瑟縮了一下,背光而立,面孔隱在暗處,不動聲色窺著她的神情。
阮柔杏眼浮上一層水汽,前些天漲上來的氣勢,在他這一整日的古怪里,此消彼長,已是潰不成軍。
沈之硯認定她心屬阿修,即便昨天已經解釋了,他還是不信。
「之硯,有件事,我想和你說說清楚。」阮柔神情鄭重,「昨天見了表哥,我……」
「阿柔。」沈之硯忽然打斷她,他把手背到身後,正在微微顫抖。
生怕一個控制不住,會直接扼住那截脆弱的脖頸,把她掐斷氣。
她現在就要說了麼?
他並不大度,也無良善可言,把他捧得那麼高,不過是為了離開他。
這個薄情寡意、冷血的女人!
眼前浮起一層血色,沈之硯緊緊握拳,阻止心頭戾氣噴涌而出,若此時光線明朗,阮柔一定會看到,他漆黑的瞳仁四周,染了一圈腥紅。
蓮池昏暗無光,連月亮也隱入雲層,夜幕沉寂,唯有潺潺流水永不止歇。
阮柔對他充滿戒備,卻仍是不知,她剛剛從生死間走過一遭。
不知過了多久,沈之硯平靜說道:「我以前住在這裡,每時每刻都想出去,但母親不許,叫人鎖了門,每日送吃的進來,只有嬤嬤陪著我,那個冬天……很冷。」
他說著童年的悲涼,與夢中她的艱難處境一樣,惶惶度日如年。
但好在,這些只是前塵往事,是她不曾經歷過的惶恐,也是她尚未有機會說出口的痴心妄想。
這一次,統統不會再發生了。
「那你還要讓我在這兒?」阮柔難以置信,都要以為他是故意說來譏諷她的。
可,他又怎麼可能知道前世的事。
「所以我叫人重新整修過了。」
沈之硯牽著她的手,走到池邊,不由分說按她坐在青石上。
當下,阮柔幾乎以為他要把她溺死在池裡,強自鎮定心神,追問道:「母親為何關你,是你做錯事了麼?」
他曾被關在這裡,同樣的悽慘,亦要加諸於她。
沈之硯走到一旁的架子前,從簍里抓了把魚糧,分了她一半,捻些碎屑撒下,引得一陣水響,魚兒紛紛從角落裡游出來搶食。
他久久無言,久到阮柔都以為,他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了。
遠處一聲蛙鳴,打破夜的寂靜,沈之硯忽地輕笑一聲。
「因為,我殺了我大哥。」
阮柔眼瞳一縮,水光幽暗,令他冷白的臉呈現扭曲,那神情分明戲謔,仿佛在說一個玩笑。
叫她一時難辨真假。
「你說笑的吧?」
若他所言屬實,就可以解釋,為何他們母子生分至此。
那麼,眼下告訴她,是為了嚇唬她?不准她離開。
他大哥死時,他才不過十歲孩童,除非天生無惡不作,誰會如此悖逆人倫?
沈之硯在她面前早就不再偽裝,就是要讓她知道,他是個瘋子,什麼都幹得出來。
阮柔徹底打消了逃走的念頭。
眼下,她不敢觸怒他。
山風清涼,再次回到屋裡時,她已經冷得手腳麻木。
沈之硯在身後亦步亦趨,行過一地凌亂,阮柔低垂的視線,落在散開的紙頁上,幾張香/.艷圖畫躍入眼帘。
她伏身察看,不意被後面的人一撞,兩人一起撲在地上。
沈之硯席地而坐,恰好將那圖冊壓在身下。
阮柔輕輕推開他一點,扒拉出那本冊子。
出嫁前,按慣例她也是看過避火圖的,只是剛才那一眼,覺得似乎又不像。
她沒想到,沈之硯竟也看這些東西。
難怪要藏在莊院,要是叫他母親得知,想到老夫人那張板正嚴肅的面孔,阮柔猜想,興許沈之硯會重重挨頓板子。
沈之硯垂眸,看一眼她手裡的圖冊,非但沒有一點被人撞破隱私的羞慚,反而揚唇輕笑。
「原來阿柔也愛看這個?」
誰愛看了!
阿柔一把扔開,「我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