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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三年前的流火燈會,我在這樹下看到你了。」沈之硯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阿柔,你當時在哭,為何?」
「啊?有麼?」阮柔震驚回頭,一瞬間自追憶中清醒過來,下意識想要逃避。
「這樹又叫姻緣樹,許多人來此求姻緣,大概我當時……擔心嫁不出去,所以才哭吧。」
她別過臉掩飾眼中的慌亂,訕笑一聲,「那段時間我總愛胡思亂想,記不清了。」
彩燈如織,映在沈之硯清冷的面龐上,長睫下一雙瑞鳳眼藏於陰影,他當年也是這樣想的。
因為對她的關注,他早早便對阮府的一切了如指掌,知道她礙於庶女的名頭,出嫁不易,她姐姐嫁了個末等小官,而她那時已過及笄,卻遲遲無人上門提親。
只是他當時並不知道,她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哥,早已心有所屬。
「你也在這兒許過願嗎?」沈之硯平和問她,仰望樹梢垂落的紅絛,「聽人說,成親之後會把許願牌取下來,送到隔壁的月老祠里去,你的呢?」
阮柔張口結舌,隨著他抬頭,視線在樹頂掃過一周,忽地愣住了。
她的那面海棠牌與眾不同,很好辨認,此刻並不在樹梢。
一瞬間,好幾個念頭同時冒出來,沈之硯早已知曉她和阿修的過往,事先把牌子取下來,卻對她明知故問?
或者,是他……
阮柔即刻打消了後一個想法,前世阿修回京是在中秋之後,不可能是他取下來的。
「沒、沒有。」她的聲音總算鎮定下來,面不改色地撒謊,「我沒在這裡許過願。」
沈之硯輕輕「哦」了一聲,聽上去像是有些遺憾。
許願樹的背面,靠近河堤邊的陰影處,此刻正立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眉目疏朗,稜角分明的臉龐上,左頰一道刀疤自眉尾延伸至鼻翼。
可以想見,當年這一刀若是劈中,會直接將他半個頭顱掀下來。
然而,到底是他命不該絕,險險避過鋒芒,刀氣在他的臉上留下這道不算太深的印記,非但沒有讓他變得面目醜陋,反而憑添幾分英武之氣,凌厲中生出令人捉摸不透的魅力。
他低垂著頭,望著手中的海棠木牌,經年日久,紋理間滲著歲月留下的痕跡,一如他不可磨滅的思念。
阿柔已經嫁人,得知這個消息時,他第一次後悔,為何當年沒死在戰場上。
拿著木牌的手伸出石欄,幾次想要鬆開,讓它落入水中隨波飄走,卻終是難以割捨。
最終,他將木牌鄭重收入懷裡,轉身時,一個小個子男人湊至近前,輕聲道:
「少主,打聽到了,郡主府在安南街,咱們現在過去麼?」
男子搖頭,小個子又補充一句,「秦大人說,讓你一進京就去找他的。」
「秦……」男子嗤地冷笑一聲,「他如今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多等片刻也無妨,梁澤找到了麼?」
小個子不再多說,只道出個地名,「八井巷。」
「走。」男子步履穩健,魁偉的身形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阮柔視線漫無目的四下遊走,忽然注意到河邊一道似曾相識的背影,杏眸頃刻湧上一層淚霧,她趕緊揉了揉眼,再定睛看去,那人早已無影無蹤。
她疑惑地四下張望,沈之硯看來,「怎麼了?」
阮柔怔怔出了會兒神,繼而笑意溫婉,「沒想到,這株大榕樹也有香火鼎盛的一日了。」
她眨動微紅的眼,「怪熏人的,要不咱們走吧。」
馬車停在坊門外,上了車,阮柔靠窗坐著,繽紛彩燈透過紗簾,投在她蒼白的面容上,默默注視繁華街景,迭起的思緒漸漸平復下來。
那不是阿修,大抵重遊故地、思憶故人,這才生了錯覺。
車輪轆轆,沿河道而行,逐漸將繁燈夜景拋在身後,走出一刻鐘,阮柔這才發現,似乎不是回家的方向,反而越行越遠,轉頭問沈之硯:
「咱們還不回去麼?」
「時辰還早。」
沈之硯今夜帶她出來,本就另有目的地,來許願樹也只是臨時起意。
「今晚本還有公事,不過既答應了帶你看燈,總不能食言,焰火已經瞧過,現下阿柔陪我去料理完,咱們再回去,可好?」
外面趕車的是白松,今日她連雲珠也未帶在身邊,這會兒若說不好,難不成她要獨自下車走回家去?
如今的沈之硯,一改從前的溫潤有禮,倒變得獨斷專橫起來。
阮柔只得點頭,「好。」
馬車快走到貨運碼頭時,轉了個方向,駛進一條雜亂無章、人聲鼎沸的巷道。
今夜城中鑼鼓喧天、彩燈高照,所有人都在歡慶聖壽,此處的熱鬧則與喜慶無關,運河上泊著大大小小的貨船,碼頭上燈火通明,隨處可見扛麻包、抬貨箱的忙碌身影,為三餐和生計勞苦奔波。
這些人的喜樂與城民毫不相通,然而居住在京城的幾乎所有人,衣食住行皆來自他們沒日沒夜的勞作。
馬車沿河道再往裡走,將碼頭上揮汗如雨的人拋在身後,河面飄浮厚厚一層白沫,爛菜葉、破木板隨處可見,四周漸漸瀰漫起一股說不出的刺鼻氣味。
隔著車窗,阮柔看見許多散落各處的工棚,熱灶上架著大鍋,有人站在高處,拿長長的木棒在里翻攪,濃煙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