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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只是在服飾搭配上,還須提升眼界才好。
但這會兒走在擁擠的人群里,阮柔心裡還是服氣了,反正裙子擋著,誰也瞧不見她底下穿了一雙那麼膈眼的皮靴,總好過原先鞋頭綴明珠的蝴蝶鞋,穿那個走在這裡,被人踩上一腳的滋味……不要太慘痛。
出了崇文大街,人流漸漸稀疏下來,路邊時有小販擺出的攤位,叫賣各式各樣的彩燈、儺舞面具等小玩意,還有吃食。
阮柔被攤子吸引,走走停停,目光在那些精巧別致的小物件上流連,到了這會兒,兩人之間,先前被她直言逼問而起的窘迫,漸漸煙消雲散。
那句話脫口而出後,她也有些懊惱,從前阮桑總說她活像個小炮仗,說話沖得叫人想打她一頓。
沒想到,嫁進沈家三年,被她掩藏得極好的這個壞毛病,今夜卻在沈之硯提及往事時,一個沒忍住暴露無遺。
有些事,看破不說破,否則不過是落得雙方難堪的下場。
她在賣文房四寶的攤位上,拾起一塊巴掌大的硯台,翻來倒去看了好一陣,還拿在耳邊敲著聽了聽音質,顯得很內行的樣子,接著向攤主問價。
「夫人真有眼光,這是上好的澄泥硯,質地上乘,只賣十兩。」
阮柔回眸看看沈之硯,像是詢問他的意向,沈之硯容色淡淡,含笑點了點頭,看起來無可無不可的樣子。
「買了,替我包起來。」阮柔當即拍板。
沈之硯去摸荷包,阮柔按住他,「我送你的,自當我付錢。」
她從腰間墜的香囊里摸出一錠碎銀,給了那攤主,笑眯眯道:「剩下的不用找。」
回過身,阮柔趕緊拉著沈之硯往前走了一段,這才將手中的硯台晃了晃,外面包裹著粗糙的牛皮紙,拉開紙封一角,她把指頭探進去摸了一下。
「爹爹最愛擺弄這些石頭,我小時跟著他學了點兒皮毛。剛才那老闆沒說錯,這硯的確是澄泥,正宗西域來的,他不識貨,只當是塊贗品,才賣得這麼便宜,拿到相寶樓去,價格起碼能番上十倍。」
她眨著一雙水汪汪的杏眼,模樣頗有兩分賣弄。
沈之硯來了點興致,半信半疑接過去端詳,他寒窗十載學而至誠,對此類外物僅以好用為目的,實在沒什麼研究。
「瞧著像是包了層漿,質地……」他想說,也就一般吧,能用。
「這你就外行了。」
阮柔抿唇輕笑,探手過去,塗了粉色蔻丹的指甲輕輕在上颳了一下,留下一道淺淺的印痕,她努了努嘴,「喏,這大概是件有些年頭的老物件兒呢,外面裹了好幾層泥。」
「不過,泥與泥之間,也有很大區別的,澄泥的膠質,燒制後質地堅若瑪瑙,瑩潤如玉,敲擊音質琅琅。」
「便如璞玉與頑石,單看外形常人分辨不出好壞,世上那些經人傳頌的美玉,又有哪一件不是千錘百鍊、歷經滄桑,才能成為傳世佳作的。」
她侃侃而談時,雙眼澄澈清透,映著夜燈,眸間如同點綴漫天繁星,灼盛的光華耀眼奪目,令沈之硯幾乎不可直視。
關於璞玉和頑石的說法,便像一道璀璨的陽光,直直穿透他的胸腔,照進漆黑蒼涼的內心深處。
「到了,你看。」沈之硯輕輕握了下她的手,目光轉向不遠處枝繁葉茂的許願樹。
綠蔭如蓋,垂落無數紅色絲絛,隨著夜風在枝葉間卷舒蕩漾,一張張朱紅色的許願牌上,承載著人們心之所向的美好願望。
阮柔神色怔忡,望著眼前景象,心口猛地跳了幾下,忐忑間,緩緩將手從他掌心抽出。
*
阮柔小時候,這株大榕樹還不是許願樹,因此地離家不遠,夏日午後常有孩童在河邊戲水,老人家坐在樹下納涼講古,是阮柔姐妹倆最愛來的地方。
翟天修進京住進阮府後,兄妹三人常結伴來此,這棵樹,記載了他們少年時的點滴歡笑。
後來邊上蓋起一座月老祠,便開始有人在這棵樹下結絛許願,可以說,阮柔是看著這株大榕樹,逐漸被人傳成頗具靈驗的許願樹。
那些個情竇初開的時光如此清晰,逐一浮現眼前,她還記得,那天翟天修拿出一塊親手雕琢的海棠木牌,低頭笑看著她,炯炯有神的目光深處,藏著些她還未懂的東西,問道:「阿柔想在上面寫什麼?」
阮柔當時紅了臉,奪過木牌背在身後,「我寫的東西,不能給你看。」
說完,她轉身就跑,阿修在身後大笑,揚聲承諾,「好,我不看。」
她跟所有的女孩子一樣,在木牌上偷偷寫下願望,期盼著有朝一日嫁給他,長廝守、共白頭,攀上高高的樹梢,將牌子掛在枝頭。
呵,那些懵懂的少年情愫啊……
這麼多年來,仍舊掛在高高的樹頂,始終不曾落入現實,只存在於虛無飄渺的等待之中,漸漸成空。
翟天修臨行前,他們二人說好,待他回來,就去樹頂取下許願牌,到時他便會向爹爹阿娘提親,正式迎她過門。
後來接到他的死訊,阮柔在那年七夕又到了樹下,仰頭望見孤零零懸掛樹頂的紅色木牌,不禁淚如雨下。
大概是她當年想錯了,不該將這願望掛得那麼高,最終成了山巔清冷的雪,可望而不可及。
那夜,她在樹下埋葬了自己尚未生發便已夭折的初戀,此後下定決心另嫁他人,卻未曾想,心頭最初的愛戀,永遠無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