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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夫君, 謝謝你。」

    她的口鼻埋在被子裡,話出口顯得瓮聲瓮氣。

    沈之硯默默凝視她,額頭抵著輕輕蹭了蹭, 生硬道:「睡吧。」

    這種情形,阮柔莫名覺得熟悉,遲鈍地想了一會兒,哦,阿娘在家跟爹爹鬧彆扭時, 總愛擺出這麼一副哄不好的架勢,偏偏人要在跟前杵著。

    意思就是, 哄不好也得哄。

    不知怎地, 她的心變得柔軟了,眼前的沈之硯,分明透出一股彆扭的孩子氣, 讓她生出幾分憐惜。

    她把頭移開一點, 轉去看光亮的源頭,「這上面怎麼有個……」

    手指隔著薄衾, 向上捅了捅, 冒起尖尖小角。

    白天都沒注意, 這會兒黑了燈, 帳頂的珠光顯亮出來,悠悠乎乎,夢境般似幻似真。

    「我昨晚放上去的。」

    沈之硯的聲音里挾著點兒戲謔,似在提醒她昨夜的孟浪,阮柔驀地紅了臉,往他身邊靠過去些,閉著眼把臉埋進被裡。

    不必擔心他今夜索要,阮柔似乎也放鬆下來,兩人都不說話,親昵地依偎著。

    簾帳間,有種韻味悠長的靜好,後腰暖融,連帶著身體也像浸在溫水裡一般舒適,阮柔長睫微眨,慢慢睡了過去。

    半夜,她被身下濡濕的涼意弄醒,身邊的人吐息均勻,她悄悄撐起半個身子,借著珠光目測要怎麼從他身上翻過去。

    一隻手剛跨到他身後,沈之硯動了動,帶著濃濃的鼻音「嗯」了一聲。

    「要去淨房麼?」他問。

    阮柔點點頭。

    他隨即坐起,阮柔忙道:「您睡著吧,我自己去就行。」

    沈之硯長腿一邁已站到床下,回身小心地將她打橫抱起來。

    阮柔剩得那點渴睡都被嚇醒了,就是怕吵到他,才想單獨睡,起個夜也要抱,她又不是斷了腿。

    進去後,沈之硯把她放在馬桶邊的圓凳上,自己也有點迷迷糊糊的,不知接下來要做什麼。

    阮柔左右看了一下,小聲說:「你、先出去。」

    沈之硯沉著臉,木頭一樣杵著不動。

    阮柔尷尬得要命,提高點聲調,「你出去嘛!」

    沈之硯醒了,看了她一會兒,好像才發現自己在這兒多餘,點了下頭,轉身走到門外去站著。

    再出來時,阮柔先開口,「我自己走。」

    倒不是不想領情,關鍵凌空抱起那一下,腹中墜意加劇,怪難受的。

    兩人又躺下,阮柔一時有點睡不著。

    身邊的男人行事古怪,看著像在生氣,卻又對她照顧得體貼入微,忽冷忽熱,搞得她也跟著緊張兮兮。

    她也想感念他一片好意,偏生女人這種事他又幫不上什麼忙,盡跟著添亂了。

    原本就對他生了愧疚,現下再添一重別彆扭扭的感激,阮柔心頭七上八下,閉著眼數他的呼吸,待到逐漸悠長平穩,她悄然睜開眼,借著珠光,視線逐寸描摹他的五官。

    沈之硯生有玉山之貌,印堂飽滿、眉若遠山,便是睡著,眉心也微微凝起,像是心事重重,他的唇顏色淺淡、輪廓優美,就是有些薄。

    薄唇的男人,冷心無情。

    幾縷散碎的發垂在額上,讓他看起來有了幾分少年青蔥的稚氣。

    阮柔茫然地想,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光風霽月、端方君子是他的表相,重生回來,她以為他內里藏著陰險狡詐、狠辣不留情面,卻又不盡然。

    這一世,他提早得知翟天修還活著的消息,對她惡形相向,卻一次又一次在她危急時刻挺身而出。

    她原以為,前世造成兩人和離的最大原因,是彼此感情淡薄,但聽他說起幼時詔獄門前的事,阮柔心有所感,或許,他早就留意過她。

    三年前的六月初九,阿娘包下整座彩鳳樓,用作她公開擇婿的場所。

    反正要嫁人,嫁誰都無所謂,阮柔無心相看,乾脆以拋繡球的方式,決定自己下半輩子的人生。

    她不知那天恰好也是殿試放榜,即使知道也無關疼癢,城中高門大戶都趕往崇文大街去了,她這邊往來皆白丁,前來捧場的大多是士紳之流。

    阮柔不想嫁高官權貴,只想安穩過完這輩子了事。

    那一天,沒有一個人想到,披掛遊街的狀元郎,座下繫著紅花綢帶的白馬竟然驚了蹄,慌不擇路間,一路從崇文大街闖了過來,後面還跟著不少看熱鬧的民眾。

    一行人大呼小叫到了彩鳳樓下,恰逢阮柔閉著眼,拋飛手中繡球。

    七彩錦球悠揚地在半空劃出一道優美弧線,角上墜滿的小鈴兒歡快作響,準確無誤地,砸歪了狀元郎頭頂的簪花烏帽。

    滿街的人發出轟然喝采,沈之硯雙手捧起滾落在懷的繡球,騎在馬上,仰頭向樓上的她望來。

    他唇邊洋溢欣然,黑白分明的眸盛滿熱烈的情意。

    阮柔睜開眼,對上的便是這樣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眼中的熱切,令她一瞬間以為——

    那是翟天修。

    然而自他們成親之後,那般熱情洋溢的神情,便再沒有在沈之硯臉上出現過。

    他端方雅正,行事溫文有禮,漸漸的,那種禮節讓他們兩人之間,憑空生出一道無可跨越的溝壑。

    他們隔岸而立,相敬如賓,是賓客,永遠不是家人。

    繼而漸行漸遠,最終成為一對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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