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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阮柔定定看她,半晌,隨著她的動作,緩緩去看診室的白簾。
白麻布輕飄飄懸在門框裡,在不大明亮的室內顯得詭異陰森,阮柔心頭難以自抑地生起恐懼,像帘子後面藏了一頭凶獸,那雙血腥的眼正透過帘布,投來窺探的注視。
她急步後退,險些踩空台階,虞大夫緊緊拉住她,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向她搖頭。
太遲了,你人已經在這裡,現在走還有何意義?
她們分明沒有一句交談,阮柔卻在一剎那明白了虞大夫的意思。
「進來坐,這會兒沒客人,我就沒點燈,怪黑的,嚇著您了吧。」
虞大夫的聲音恢復如常,與輕鬆的語調不符,手上凝重地拍了拍,隨後先一步進到屋裡,走到一旁的燈架前,點起四五枝蠟燭。
明晃晃照亮一室,仿佛先前的恐懼都只是幻覺,阮柔步履穩定踏入室內,向四下看一眼,語氣隨意問道:「培蘭呢?阿鳴也沒在,就你一個人啊。」
「培蘭在後面做飯呢,阿鳴我剛讓他去前頭拿藥了。」
哦,阮柔點頭,沒在藥鋪看到她的小醫僮。
「您近來身子如何?」虞大夫點了燈,走回來在對面坐下,挪過脈枕,示意阮柔把腕子搭上來。
細細診過脈,虞大夫低垂著眼,不急不徐說道:「還是老樣子,您體質偏寒,盜汗、手腳冰涼這些症狀,到了夏天會略有好轉,先前您吃的方子,我打算改兩味藥,這次多開了幾副,這段時間我恐怕不在城裡,您拿回去慢慢吃。」
前面的藥桌上,整齊堆放的藥包都拿細線綑紮好了,足有三四十副,這個量,以前夠阮柔吃上一年有餘。
眼下,虞大夫這是要徹底打發她走,斷了兩下的交易嗎?
阮柔餘光掃了一眼白布帘子,按捺住閉口不提,轉而以玩笑的口吻問道:「我祖母那邊,還有乳嬤嬤的病,虞大夫今後不管了嗎?」
「嗐呀,不是我不想管……」虞大夫撐著桌子站起來,「民婦醫術淺薄,給尋常府里的媳婦子們瞧瞧還行,太夫人年事已高,我不敢托大,沈夫人還是找宮裡的太醫來瞧吧。」
果真如她所料,阮柔轉身背對白簾,脊背陣陣發涼,誠摯望著虞大夫,「這兩年多謝你,我先走了。」
她不敢稍作停留,快步出了門。
虞大夫定定看著她走出去,這才一屁股坐回椅上,長出了口氣,額角的冷汗唰一下淌下來。
半晌,她艱難挪動雙腳,走到診室門前,低垂著頭,喚了聲:「大人。」
「進。」
沈之硯負手立在屋中,在他身後,培蘭坐在地上,頭無力抵牆,正自昏迷不醒。
林七一手掐住阿鳴的喉頸,小童子自己捂著嘴,驚恐的大眼睛裡滿是淚水。
虞大夫一進來就跪倒在地,顫聲道:「大人,民婦已把藥全都給了夫人,求大人……放過他們倆吧。」
沈之硯沒吭聲,冷冷垂眼望她。
昨日他就已經來過一趟,不死心地親口詢問藥效,得到確切答案,依舊按捺不住心頭火起。
面前這個人,到底殺死過他多少子嗣?沈之硯殺機迭起,幾乎當場要了虞大夫的命。
殘存的理智,來自他多年掌管刑罰的意識,濫用私刑、混淆是非,他不該犯這樣的錯。
不該讓別人頂罪。
這筆帳記在阿柔的頭上,他會跟她慢慢算,一筆一筆,全算清楚。
隨後,他勒令虞大夫調整藥方,今日阮柔喝下的,非但不能避子,反有助孕之效。
虞大夫不能留在京城,沈之硯限她三日內離開,否則,便以教唆官眷、致人家宅不寧為由,將她交給官府處置。
行醫之人,多少都涉及內宅陰私,真要細究起來,沒一個是手腳乾淨的,給這樣的人安罪名,對沈大侍郎來說,不要太簡單。
沒想到阮柔這麼快就尋上門,一接到白松報信,沈之硯擔心虞大夫告密,這才匆匆趕來。
然而此刻他才忽然意識到,早上的想法太過天真,她的身體早已虧耗嚴重,即便這一個月他再勤勉耕耘,非但不能令她早些懷上,反會將她虛弱的根基,徹底衝垮。
「解鈴還須繫鈴人。」他微微彎下腰,俯望地上的人,「虞大夫,藥是你開的,自然知道該如何化解,這次的藥,若不能調理好她……」
他向外走去,袍角擦過虞大夫撐在地上的手,帶起一陣肅殺,「清河縣林家莊,你女兒一家五口,本官每月都會使人去探望一回,該怎麼做,虞大夫想必心裡清楚吧?」
沈之硯站在街角,目送阮柔的車駕緩緩駛離。
「大人?」林七在後開口,詢問接下來如何。
沈之硯神色陰鬱,垂眼半晌,語氣難掩落寞,「回大理寺。」
昨日幾處鹽庫起火帶來的損失,在朝中掀起數股暗流涌動,朝會上來自各方的壓力,全數堆在了大理寺卿溫在禮的頭上。
饒是溫大人乃天子近臣,眼下也要吃不消,回來後,一肚子火氣轉而撒在嚴爍這個少卿身上。
「讓你查私鹽,你悄悄捋西北那條線不好嗎?非這麼大張旗鼓,把人都給我得罪乾淨嘍,到時候皇上也未必願意保我,就更別提你了。」
溫在禮一向待嚴爍如子侄,是嚴父,亦是嚴師,至於官職高低,倒沒多計較,指著鼻子臭罵一通,再一腳踹了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