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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粗鄙的言語,由這位一品誥命口中說出,效果著實驚人,圍觀眾人卻並無太多驚嘆,只因裴夫人此人,實乃京師奇女子。
她出身低賤,早年在前內閣首輔家中做婢女,貼身服侍明夫人,兩人情同姐妹。
那時明閣老剛入內閣不久,至於裴安,還僅僅是入京參加春闈的一名窮舉人。
明經浩賞識他的才學,時常召入府中秉燭夜談,一來二去,府里的大丫鬟對這個長得俊俏、談吐風趣的窮學子生了心思,眉來眼去,後來便由明夫人做主,將她許配給裴安。
出嫁前,明夫人正式將侍女認作義妹,如此一來,裴安與明閣老,便從師生變為連襟,由此也可看出,明閣老對他的看重絕非一斑。
裴安於微末時先成家,後立業,之後考場失利,雖不至名落孫山,卻也到了三榜末尾。
那之後,官場浮沉數年,待到稍有起色,先帝抄了明閣老的家,連帶著他這個得意門生也仕途受阻,險些喪命。
裴夫人陪著丈夫經歷了最艱苦的日子,之後新帝登基,裴安一步步攀至顯要,入閣拜相,成為朝中第一權臣,始終不曾拋棄糟糠。
向世人證明了,一個男人可以愛權、愛酒、愛美人,卻也可以不忘初心。
此舉令天下文人雅士紛紛推崇,視裴相為道德標杆。
誠然,那些個男人今後養起外室來,也更加理直氣壯,前仆後繼。
至於他們夫妻間感情到底如何,評判各執一詞。
有人說,裴夫人善妒如虎,相爺的外宅再隱秘,也能被她翻出來,帶人抄傢伙上門大鬧,搞得相爺十分沒臉。
也有人說,女子妒忌犯了七出,相爺卻始終不曾休妻,外面鬧得再沒臉,依舊讓裴夫人以元配之身安坐相府。
此乃,裴相與夫人鶼鰈情深的明證。
沒瞧見麼,皇上聽聞相爺的家事,還曾特地召裴夫人覲見,御賜金盞一隻——裡頭盛得醋,美其名效仿明君賢臣。
此後,裴夫人有了「奉旨吃醋」的倚仗,抄外宅的事做得更帶勁,裴安便也彰顯出宰相肚裡能撐船的氣度,從不與她計較,能避則避,真避不了的話……
開玩笑,怎麼可能避不了?
裴夫人到底一介女流,如何斗得過相爺,不過是相爺一笑而過,將她這些行徑視為一種另類的情趣罷了。
蓮夫人——唐如蓮,夫家在京城經營了幾家頗具規模的書坊,丈夫早逝,生意便交由她打理,識文斷字,頗有幾分才情,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氣。
後來入了裴相的眼,則將書坊盡數變賣,只在甜酒胡同,相爺為她打造的金閨中安靜度日。
裴安來,她便陪著談詩論酒,不來,也很耐得住寂寞。
越是如此,裴安對她寵愛更甚,有時一連半個月歇在甜酒胡同,儼然比待在相府的日子多多了。
這時,一個著茜紅褙子的婦人,從圍成一圈的壯實僕婦身後擠進來,正是與蓮夫人一同來的女伴,先前也坐首席。
她將手裡的賞花帖拋在裴夫人面前,話說得擲地有聲。
「唐姐姐今日是接了帖子來的,相爺與她同席,乃是出於一片關愛之心,夫人身為正室,這般當眾讓相爺沒臉,難道還有理了?」
顯然裴夫人這種場面見得多了,絲毫不以為忤,斜眼瞟她,「你又是何人?」
紅衣婦人被她這一眼瞄得心肝一顫,強撐著說道:「我是唐姐姐的朋友,夫人待怎樣?」
裴夫人一笑,靠在椅背上,不再理睬她,目光仍冷冷注視地上的唐如蓮。
紅衣婦人也是打了腹稿才來出頭的,大聲道:「我乃良家子,可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出身,難不成裴夫人想連我也一併打殺在此?皇城地界,還有沒有王法了?」
「我也沒說你不是良家呀?」
裴夫人輕蔑瞥來,那目光看得紅衣婦人滿身不自在,「我打的是賤人,你若想來領打,便也跟她一樣。」
那紅衣婦人倒硬氣得很,嗆聲道:「唐姐姐並非賤籍,又非相府下人,怎能由得夫人任意打罵?」
她覷著裴夫人的臉色,語聲放軟,「大家都是女人,何苦相互為難,夫人如此,無非是不如她得相爺歡心,既如此,何不大度些,接了我姐姐進門,皆大歡……」
話未說完,裴夫人勃然大怒,「放屁,京城哪個不知,我裴府的規矩,絕不抬小妾進門,你再敢說一個字,信不信我叫人撕爛你的嘴!」
紅衣婦人席地而坐,哭喊聲引來更多的人圍觀。
「妾身一介女流,與相府並無相干,來此赴宴,也是得著主家請柬,怎地裴夫人就可隨意辱罵毆打賓客。」
「還請諸位評評理,莫不是身具誥命,便可為所欲為,想打就打,想殺就殺,那裴夫人今日便打死我吧,我家中上無高堂、中無夫婿、下無子女,無人替我喊冤鳴鼓,就是死在這兒,夫人也不怕官司纏身……」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所有人都在等著看,裴夫人如何收場。
女眷心中,多數是站裴夫人的,說到底,哪個情願後院姬妾成群,丈夫左擁右抱?
奈何世俗禮法在這方面並不優待女人,若是不怕丟臉,或累及家人,如裴夫人這樣做的人,一定還會更多。
然而紅衣婦人一番話,把裴夫人的路堵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