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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我不去,爹,我不去啊,大人,求你放過我吧……」
「裴相位高權重,到了那裡,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若非你生了這樣一張臉,換作旁人,想也想不來這等好事。」
沈之硯彎著腰,感覺自己像個妓寮里年老色衰的老鴇,花言巧語,鼓動年輕貌美的小姑娘,行那骯髒勾當。
「你竟不願?」
「我不願。」金巧兒兩隻手捂緊臉,「別賣我,爹,別、別讓我去。」
「蒼天吶……」
金老漢身子一歪,癱坐下捶胸頓地,「你們搶了我家的地,燒了我家的房,害我父女無家可歸,這還不夠嗎?眼下還要搶走我女兒,老漢我今日也不活了,你倒不如現下就打死我們……」
沈之硯伸出手,掌心攤放的瓶身泛著污濁的朱紅色,似一攤陳年血跡。
「用了它。」他低沉的話語如同蠱惑,「毀去這張臉,換你父女二人活命的機會,你……可願意?」
半刻鐘後,沈之硯獨自離開。
在他身後,房中對鏡整妝的少女,細細塗抹上胭脂般殷紅的藥液,那張美好的臉龐接二連三泛起細小乳白色肉球,似墜滿一顆顆眼淚。
父女二人抱頭痛哭,金巧兒在父親懷裡揚起臉,痴痴盯著銅鏡,哭笑聲如癲似狂。
侵田案草草結案,到底把楊忠摘了出來,只將幾個地保、甲長推出來頂罪,強買強賣、侵吞他人田產,判以斬立決。
這是沈之硯入刑部兩年來,辦得最窩囊的一樁案,若非涉及端寧長公主,他不會就此輕易罷休。
老師看出他窩火,為拖他下水,這才點明要他把苦主送到虹橋別院去,留下這一污點,將來他再也沒有立場替金家翻案。
他別無選擇,只得出此下策。
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
沈之硯腳步桀桀,像足底踏著的不是青石地面,而是數萬具枯骨壘起的屍山,發出一聲聲咯吱咯吱、骨頭裂成齏粉的響動。
又回到大理寺,沈之硯逕直下到地牢,行在陰森濕冷的走廊上,兩旁刑房發出陣陣惡臭,血腥氣混雜著汗臭,屎尿橫流,濕轆轆在地面淌得到處都是。
他身上陣陣發寒,帶點嫌惡的目光自污穢上移開,神情肅冷,眸子漸漸明亮,跳動鋒銳火光。
進到最裡間,他看一眼吊在半空,幾乎辨不出形貌的血人,「老馬,如何了?」
身處地牢,馬牢頭便像換了個人,濁黃眼珠精芒四射。
「沒,嘴硬得很,一個字都不肯吐。」
他如願以償地,在沈之硯的面上見到一抹殘忍,興奮地搓了搓手,恰似同道相逢時的快意。
「先倒瞧不出來,一個商行掌柜也這麼能抗。」馬牢頭走到密密麻麻擺放刑具的桌旁,琢磨著挑選,不時回眼在血人身上打量,神情躍躍欲試。
「無妨,那便慢慢審。」沈之硯撂袍在案前坐下,扯過薄薄一紙卷案看了眼,「總歸,長夜漫漫,還有的是時間……你說是不是,莫掌柜?」
*
阮柔在書房用鑰匙打開櫃門,並未按著沈之硯的指示,挑了日期最近的一本。
一連翻了幾本,並沒有與私鹽案相關的卷宗,她思忖著,或許前世這個時候,他們根本還沒查到金刀商行,是她太心急了。
搖頭哂笑,她仍舊循著就近的日期,翻看得很快,指尖抵著一行行劃下來,只找她熟悉的人名、地名之類。
沈之硯這書房並無小廝伺候筆墨,他一貫不要人近身服侍,能出入這裡的只有白松,眼下他在外面辦事,白松必跟著,沒人知道她在這裡偷看,卻仍警覺地不時抬眼看窗。
前世她從不過問沈之硯的正事,也不拿家人或親戚的麻煩向他求告,儘量做到獨善其身,如今想來,其實從一開始,她就做著和離的準備。
不論翟天修有沒有回來。
那時祖母和阮桑都對她這態度不滿,祖母務實,夫妻情意和安穩日子若只能選一樣,她必定會要後者。
至於阮桑,認為她放不下舊的,自願過的新生活又糟蹋成一團亂麻,說難聽點,又立又當。
呵,桑蟲兒什麼時候說話好聽過?
阮柔眼中浮現溫柔,她這個姐姐在外行事堪稱官眷中的楷模,讓人挑不出一點差錯,所有的稜角,都用在她這個妹子身上。
阮桑好強,什麼都要拔尖,世事總有她夠不著的地兒,那便寧當雞首不做牛背。
若然沒有前世,她也認定姐夫付軼勤勉耐勞、踏實上進,是個有情有義的。
前世她和離之前,付軼已升分司同知,連跳兩級,即將調任揚州。
他大可攜眷離京,沾不到阮家的晦氣,何故心狠到母子情分都不顧,非要送姐姐進家廟?
她腦子裡想著這些,指尖劃至一處驀地頓住,霍然見到付軼的名字。
*
這一夜阮柔沒睡好,腦子裡翻來倒去,像是自己還在書房裡,一扇扇櫃門打開,在架子上不停翻找,有關付軼在私鹽案的種種罪狀。
一時夢見爹爹和姐夫都被押赴刑場,雪亮鍘刀下,兩顆頭顱發出刺耳驚叫。
她驀地醒來,抱著被子驚魂不定縮坐榻角,昨夜見到的卷宗,只在一列瀆職官員名單中,出現過一次付軼的名字,她前後找了一遍,前因後果皆不全,看不大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