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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兩人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親前卻也足夠了解彼此,算是難得一見的真心以待。
飛來一場橫禍,要改變的是方苓的一輩子,那天夜裡她把阮仕禎關在洞房外面,任他如何懇求死活不開門。
想了一夜,翌日清晨,便點了頭。
阮老夫人和阮仕禎都知虧欠方苓良多,雖是以正妻之禮,從正門將明大小姐抬進來,之後卻事事敬重方苓。
阮仕禎與明家大小姐之間本無情意,婚後明氏幾乎足不出院,在芳菲齋安靜度日。
接下來這麼多年,府中始終由方氏主持中饋,家門內外,地位儼然與主母無異。
名份地位,方苓只能選一樣,這便是老夫人當日說的面子與里子,她選擇做妾,連帶生下的兩個女兒,也為庶出。
當是時,世人一片譁然,紛紛指責阮仕禎寵妾滅妻,非君子之為。
既這樣,你別娶老師的女兒呀,大不了讓人說一聲牆倒眾人推,又怎麼了?
那之後,這位探花郎被世道拋棄,再無人問津。
在沈之硯來說,阮仕禎的為人處世幾乎與他自己的那套完全背離,沉迷女色荒廢正業,寒窗十載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若然心屬方氏,那就別為了道義責任和世人讚譽這些虛名,接納老師的女兒,既兩頭都娶,又兩頭兼顧不來……
阮柔頂著庶女的名頭,在外受了人多少冷眼,沈之硯覺得,他的妻才是最冤最可憐的那個。
府里下人見三姑娘回來,紛紛熱情上前行禮,阮柔一路忙著回應,腳步雀躍,過了影壁,恰見兄長阮承宇從對面走來。
她足下頓住,帶些莫測的眼神看了眼一身華服的青年,略顯拘謹喚了聲,「大哥。」
「嗯。」阮承宇微微頷首,隨和招呼一句,「又回來了。」
兩人無甚話說,略站了站,各自走開。
走出一段,阮承宇踅身側首,向阮柔的背影瞄了一眼,笑容淡淡,修長眉眼中,意味不明。
阮承宇是阮家嫡長子,明氏生的。
若說這些年裡,阿娘唯一一次鐵了心要跟爹爹和離,便是在阮承宇出生的時候。
據說那天爹爹從廚房摸到把剔肉尖刀,跪在阿娘面前,刀抵在自己胸口,臉色死灰對她說,「你走了我活不了。」
「那你去死啊。」阿娘鎮定如是回應。
然後爹爹就真捅了。
要麼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呢,那一刀扎得極狠,結果卡肋骨上了,血流一地。
後來大夫一邊連呼僥倖、費了老大勁才把刀從骨頭上拔下來,就、爹沒死成。
不過把阿娘嚇到了是真,那之後吵吵鬧鬧至今,接連有了阮桑姐妹兩個,到底沒離。
阮柔陷入沉思,她倒是忘了,那時候阮家四門洞開,下人定是早就跑光了,芳菲齋那對娘兒倆呢?
未出閣前,同住一座宅邸,阮柔幾乎一年到頭也見不著嫡母一面,便是逢年過節,那對母子也是關起院門自己過。
那個女人仿佛根本不存在,只偶爾在院子裡遇見長兄,客氣點頭問安,行同陌路。
下人間小聲嘀咕,道芳菲齋那位識趣,本就是借著恩情、為了保命才進的門,阮府豐衣足食供著,她便也不出來擺嫡妻主母的架子,各自安好,足矣。
要不是老爺那次喝醉酒走錯院門,這府里的嫡長子,興許到這陣還沒影兒呢。
嘿,天意吶。
那之後過了快兩年,方苓才生下阮桑,接連又有了阮柔,再之後,肚子便一直沒了動靜。
許是年紀大了,她也漸漸消停下來,除了隔三岔五沖阮仕禎發頓脾氣,關起門來過日子,冷暖哪裡是外人能知曉的?
遠遠瞧見爹娘同住的鈴璫院,阮柔腳下一拐,轉道往祖母的正房走,讓那夫妻倆再鬧一陣兒吧。
「老太太這幾日怎麼樣?虞大夫的藥吃著可還習慣?」
祖母年事已高,近兩年顯出些日落西山的光景,前世冬月初,她接到消息匆匆趕回家,祖母已在彌留之際,話都說不出來,見了她來,老人默默流淚,看她的眼神滿是哀傷。
心頭湧上一陣酸楚,幸好祖母早走一步,與阮家的大禍擦肩而過,否則不知要傷心成什麼樣子。
抑或者,若那時祖母還在,阿娘一輩子視她為主心骨,興許不會在爹爹剛死便上吊自盡。
一進門,阮柔提起裙子快跑起來。
前堂林立著造意古樸的高几大櫃,幼時她跟阮桑玩捉迷藏,最愛躲進祖母屋裡,那些老物件上,仿佛有淡淡的生命痕跡流淌過,手撫在上面溫潤透心。
有次她鑽進老紫檀雕花衣櫃裡睡著了,阮桑找了她整整一下午,最後急得哭起來,還是祖母淡定起身,走到櫃前,扣指敲了兩下。
「桑蟲兒掉金豆子了,快出來瞧稀奇了餵。」
那些曾於她短短十九年生命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見到祖母的一瞬間,自阮柔的胸腔轟然炸開,她撲上去跪倒在老人膝前,失聲痛哭。
「這是怎麼了?柔兒別哭,有什麼委屈跟祖母說,萬事都有祖母替你作主。」
阮老夫人驚愕蹙眉,一面心疼地用手摩挲孫女兒脖頸,嚴厲的目光轉向呂嬤嬤,無聲質問。
又和姑爺鬧彆扭了?
呂嬤嬤眼神帶點無辜,搖頭: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