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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那日母親拿出一塊西域來的佛牌,大小比手上這玉佩小了一半,鎏金鑲邊篆刻細密紋路,佛像嵌在兩塊剔透琉璃中間,隨著移動有不同顏色的光澤流動其上。
佛相生雙面,一面笑容可掬,一面凶神惡煞。
「母親今兒得了這件好東西,你們兩個誰想要?」小安氏笑眯眯地問兩個兒子。
「我!」
「我、也想……」
哥哥性子活潑,跳起來大聲響應,手伸得高高的,沈之硯囁嚅著唇,一句話沒說完,母親已經把那塊佛牌放在哥哥手心上。 其實她根本沒打算讓他們選,更沒考慮過他會想要——沈之硯早就知道是這樣。
後來他在荷塘邊找到哥哥,沈之琛將那佛牌在手裡拋來拋去,斜眼瞥他,「你想要麼?」
沈之硯抿著嘴,過了一會兒點點頭。
「嘿嘿。」沈之琛笑起來,繼續拋,「母親給我的,如果我玩膩了……」
他兩個指頭捏著佛牌的邊框,對著陽光照了照,隨後一揚手丟向遠處,「那就扔了——也不會給你。」
沈之硯當時想也沒想就跳進荷塘,池水只到膝蓋,但底下全是淤泥,他艱難從泥里拔出腳,一步一步踄水前行,尋摸著大概的位置,彎腰在水裡翻找。
岸上的哥哥哈哈大笑,坐在青石上,伏身抓起一團泥,遠遠朝弟弟身上扔。
「啪……」
「啪……啪……」
水被兩隻小手攪得渾濁不清,始終找不到那塊漂亮的佛牌,小男孩眼睛通紅,一滴淚奪眶而出,砸在污水上,盪起一小片不起眼的漣漪。
他直起腰轉過身來,「啪」,一塊更大的泥砸中額角。
「哈哈哈哈……」哥哥拍著手,笑得在青石上前仰後合。
弟弟狼狽站在水裡,扎著兩隻泥手,頭上滾下兩條泥道子,洇進眼睛裡,讓他看不清東西。
眼前似有紅芒,小小的身體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涌動,熱流淌進冰冷的四肢,沈之硯快步在泥里跑起來。
他衝到岸邊,一把揪住哥哥的衫子,將他拖進水裡,牢牢摁住。
做這些的時候,他心裡什麼都沒想。
眼下沈之硯約摸能確定,涼亭所在,便是當日他準備淹死沈之琛的地方。
母親時刻都在警醒他,用一切可用的手段告誡他,記住當年的罪惡,改邪歸正,迷途知返。
沈之硯起身走出涼亭,將這片昔日泥潭與如今的花海盡數拋在身後,冰冷的臉上表情一寸寸柔和下來,再次恢復清雋疏朗、端方典雅。
回棠梨院去,阿柔在等他,當年那個曾照亮過他心靈的小姑娘,還在等他。
院門上挑著兩盞燈,橘黃光影微微晃動,庭院裡安安靜靜,上房漆黑一片。
沈之硯步履一滯,心下微沉。
雲珠從後面快跑上來,先一步進去點亮屋裡的燈。
「夫人呢?」
「夫人……」雲珠緊張地攥住火摺子,「在、在小廚房,不知老爺回來了,奴婢這就去喚她。」
「別催她,慢慢來即可。」沈之硯聲音瞬間柔和下來,眉眼含笑,蹣跚行至圓案邊坐下。
「老爺……可要奴婢扶您去榻間躺下?」雲珠見他腿腳不便,大著膽子問道。
「不必。」沈之硯應道,「你去忙吧。」
雲珠心裡鬆了口氣,感覺老爺又變回來了,她也就沒那麼緊張,甚至多問了句,「老爺可要喝茶?」
沈之硯微一點頭,「好。」
雲珠斟了茶奉至案上,慢慢退到門口,出去關上門,隨後一溜煙奔去小廚房。
沈之硯安靜坐好,等著吃阮柔親手做的荸薺糕。
作者有話說:
佛牌這段情節真實發生過,在我和我姐身上,包括對話,不過她沒真扔,我也就沒機會去撈,更沒機會把她頭摁水裡,哈哈。
現在獨生子女較多,可能有些人不大能體會,父母的偏心,會給童年帶來多大的陰影。
我姐有病(字面意思哈),從小父母就叫我讓著她,皮膚問題(不是潰爛不會傳染,但是終身的),走在街上會引人側目的那種。
從上小學起,和她一起出門,我總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自居,像個好鬥的小公雞,誰看她一眼,我就衝上去叨誰。
不過現在,已經十年沒跟她說過一個字了。
第12章 巧言令色
◎一匹披著精美人皮的豺狼。◎
片刻過後,門外傳來裙裾摩擦的聲響,阮柔兩手空空推門進來,見了他溫婉一笑,「您回來了。」
說完回頭,呂嬤嬤帶著小丫鬟進來擺菜,碗碟工整排列案上,阮柔持巾箸立在一旁,「您的手方便嗎,可要妾身餵您?」
沈之硯仰頭看她。
「坐下來一起用吧。」
「好。」阮柔從善如流,坐下後替他盛粥布菜,一應與平日並無兩樣。
應該說,她初初嫁到沈家時,便是這般恭順的姿態,但在兩人第一次用飯時,這些規矩就被沈之硯和和氣氣地迸除了。
雖然傷了右手,但沈之硯左手也能寫一筆漂亮的行楷,吃飯用筷自然不在話下。
此時他左手拿著筷子,在桌上掃了一圈,並沒有瞧見荸薺糕,眸間微冷。
阮柔給他挾了些清炒蘆蒿,並一勺薑汁雞絲,口中含著歉意,細數先前劉太醫交待的忌口,「那些都吃不得,小廚房便只做了這幾樣清淡的,還有啊,您這些天記得別吃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