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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從相貌來說,沈之硯承自母親這方的明顯較多,婉秀眉眼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但歲月不會騙人,在相似的五官上清晰刻下屬於各自的印痕,年輕的那個薄唇輕彎、目光溫和有神,便顯出一派光風霽月、端方儒雅的翩翩君子氣度。
老婦人常年愁眉深鎖,拉扯出眼角叢生的紋路,唇角下撇,帶了一絲苦相。
孀居後的小安氏,變本加厲地恪守禮節,日常中規矩極大,待人嚴苛,任誰見了,都知這是位不好相處的老太太。
她在羅漢床上正襟危坐,面前只得一張圓凳,沈之硯因右膝腫得厲害,坐下時滑了一下,險些沒站穩。
立在老夫人身後的陶嬤嬤忙上前一步攙住,想說叫丫鬟換張有靠背的八仙椅,瞥了眼老主人,終是悻悻沒敢開聲。
「謝謝嬤嬤,是我自己不小心。」沈之硯溫聲笑語,絲毫不見狼狽,將層層包紮的傷手從她臂間移開,拂衫坐下。
兩手平搭在膝上,肩背端直成一線,兩母子一模一樣的目視前方。
陶嬤嬤看著他的手,眼中閃過心疼,「怪不得老夫人生氣著急,二爺今次太莽撞了些。」
沈之硯轉頭看向老夫人,慣常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一絲也無,神情端肅,態度認真,合著傷手一併拱起,「兒有錯,請母親責罰。」
陶嬤嬤在旁站著,心裡直嘆氣。
她們家二爺生得清雋溫雅,在外行事端方,品性高潔,是人人誇讚的狀元郎,官威赫赫的刑部侍郎。
偏生到了老夫人面前,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大氣都不敢松一口,年紀小時,便是露齒而笑,都會被老夫人斥為不莊重,有失忠勤伯府的顏面。
沈老夫人開口,仍是老生常談,「之硯,咱們沈家雖失了爵位,但百年名門的聲望不能墜。」
她頓了頓,揮手令陶嬤嬤下去,廳內只剩了母子二人,沈老夫人語氣愈加嚴厲:
「阮氏性子不安分,偏要出城去那僻偏地界進香,今日若真被那伙子賊人擄進匪寨,難道你要拿錢上那腌臢地兒贖她去?」
沈之硯眉心一跳,怒意自眼底閃過,端坐如山,一聲不出。
「這麼個低門小戶、妾室養出來的姑娘,既是聖上指婚讓她嫁進咱們家,老身我便也認了,你是她的夫君,日常便該管教著她知禮守矩,你倒好,反縱容得她愈發過分……」
沈老夫人越說越氣,看著兒子臉色難看,怒火更添一層。
自他成親以來,沈老夫人算是看出來了,從前不論她如何斥責都伏首聽命的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開始學會跟她賭氣了。
怒火攻心,一旦燒不出來,它便只能啞火,老夫人抬手指著他。
「我知道你,年紀漸長,官兒越做越大,沈家的門楣是你支起來的,府宅是你買回來的,老身我一介女流,如何還敢說你的不是,是也不是?」
換個角度誅心,沈之硯唯有伏耳,「兒子不敢,母親教導養育之恩,兒子不敢或忘。母親心頭氣不順,只管拿兒子出氣,阮氏已經知錯了,正在房中悔過,明日一早就過來給您賠罪。」
沈老夫人聽他到現在還在為媳婦說好話,冷笑連連,「老身不敢,老身沒這個福氣受她的禮。」
擺出一副哄不好的姿態,其實在這對關係僵硬的母子間,已是老夫人在給台階下了。
沈之硯心頭略松,低眉順眼道:「青台山劫匪近來屢擾過往官眷,大理寺搜捕多日未果,恰巧今日被兒子遇上,職責在身,不得懈怠,雖是冒進,幸得有驚無險,還請母親寬心。」
唯有把這事說成公務,才無法怪責到阮柔頭上。
沈老夫人聽了這話,果然面色稍霽,耷拉的眼皮一掀,向兒子看來。
敲打過後,現下才是步入正題,「老身聽聞,裴相府上的四姑娘早年遺失在外,如今尋回來了。你今日去光通寺,可有見到她。」
沈之硯心頭一動,略帶謹慎抬眼,「不曾。」
「從前相爺看重你,想將三姑娘許你為妻,那時咱們沈家還沒落在塵埃里,母親自不會叫你去做那種仰人鼻息的女婿。」
沈老夫人頓了頓,意味深長,「但今時不同往日,你於殿試拔得頭魁,如今又是朝中三品大員,相爺的知遇之恩你要感念,若他再有意聯姻,你該當如何考量?」
面對母親這番苦口婆心,沈之硯斂眉垂眼,「之硯自當在政務上多加勤勉,以報答老師的苦心栽培。至於聯姻,兒子已有妻室,絕不做停妻另娶之事。」
「你……」簡直油鹽不進,沈老夫人恨得咬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阮氏三年無出,早該一紙休書逐出門去。」
第10章 母與子(2)
◎莫要步你父親的後塵。◎
沈老夫人深知兒子稟性,幼時對他管教嚴厲,隨著年紀漸長,早已有所收斂,很少插手他的事。
與阮家的這門親她是不滿意,也就阮柔不在場時,時不常拿話刺激一下兒子,給他敲敲警鐘,卻到底知道那是他的一根軟肋,輕易不越底線。
說起來都是紙老虎,沈老夫人心中深深忌憚著兒子,在刺激他和激怒他之間,那點子分寸一向拿捏得極穩。
可眼下不同,她早聽人說,裴相對沈之硯極為重視,常把未能聯姻的遺憾掛在嘴邊,先前適齡的裴三姑娘已是不成,現如今若他肯休掉阮氏,相府這門親,那就八九不離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