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在他面前,她一貫循規蹈矩,說那些吃食上不得台面,不肯端給他用。
荸薺糕的餡料並非泥狀,保留果子顆粒,咬一口脆生生的咯吱作響,君子講究食不發聲,因此每回做這個都沒留他的份。
「我這就讓雲珠去挑荸薺。」阮柔藉機抽回雙手,回身扯了條薄衾搭在他身上,避開塗了油膏的右膝,目光不小心落在他腳上。
男人的腳掌很大,骨節嶙峋,腳上有處陳年舊傷,缺失的尾趾齊根而斷,只留光禿禿一截皮肉,瞧著有點瘮人。
察覺到她的視線,沈之硯下意識縮腳,藏入衾下。
這時門外有小丫頭稟報,請沈之硯去一趟壽安堂。
阮柔與他交換了個眼神,人傷成這樣,老夫人不親自過來瞧瞧便罷了,倒叫個傷患自己跑過去請安。
「要不您坐輪椅吧,我推您過去。」
壽安堂是府中正房,他們母子間關係並不親近,成親時沈之硯便選了這座遠離中軸線的棠梨院,過去須得一兩刻鐘。
沈之硯僵著半邊身坐起,他差點弄成個半身不遂,眼下正安享戰果,一點都不想過去。
只是表面功夫不能錯,且那邊想必正一腔雷霆怒火等著他,「既沒叫你,我一個人去就行,明日一早,我再陪你一道過去請安。」
阮柔略一猶豫,點了點頭。
她出門兩日,本該一回來先去壽安堂報備,想起先前姚氏的態度,也料到這會兒去了准得挨訓,倒不如先讓沈之硯頂上。
自嫁進沈府的第一天起,沈老夫人便對阮柔這個兒媳婦橫挑鼻子豎挑眼,嫌她出身低,五品小官家的庶女,配不上前忠勤伯府的門第,更耽擱了狀元郎的光明前程。
不得婆母待見,對阮柔來說其實也沒什麼,別說她了,老太太連自己親兒子也不待見呢。
阮柔看得開,卻並不遲鈍,除了晨昏定省,平日輕易不上門自討沒趣,老夫人自恃身份,倒也不會叫兒媳天天跟在身邊立規矩,兩邊各自安好。
這會兒呂嬤嬤端了藥進來,沈之硯喝了,到底沒坐輪椅,叫個小廝扶著,慢悠悠出了院門。
他一走,阮柔立刻挽住呂嬤嬤,在她瘦削慈祥的臉上左瞧右瞧。
「夫人,今日這事恐怕不大對。」
呂嬤嬤臉色嚴肅,兜頭將阮柔的滿腔孺慕澆滅。
阮柔一滯,以為是怪她險些被劫匪擄走,撒嬌往她懷裡倒,「嬤嬤,阿柔今日都快嚇死啦,您就別怨我了。」
「我的姑娘喲,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
呂嬤嬤被她搞得嚴肅不起來,口中嗔怪,手卻習慣地有一下沒一下輕揉她的後頸。
阮柔伸手扳過嬤嬤的臉,正想再訴一番衷情,又被打斷了。
「夫人啊,有件事兒你還是得知道……」呂嬤嬤略有躊躇,「昨兒聽大夫人院裡的人說,裴家四姑娘找回來了,說不準吶,那邊還想跟老爺結親。」
一陣寒芒刺背,阮柔立刻坐直身子,整個人又恢復先前的防備狀態。
雖然,這事她早已知曉,但這一世,似乎有所提前。
她輕捻手指,腦中細細捋過記憶。
這件事奇怪就在於,之前裴家從未有丟失女兒的傳聞,像是憑空多出這麼一個人,相府隨後對外宣稱,四姑娘回歸。
「昨日聽說裴四姑娘出城進香,我還專門趕去街上看了一眼。」
呂嬤嬤的聲音像從極遠山間飄來的風,悠悠忽忽流進阮柔的耳朵。
「夫人,她們去的是青台山。」
前世沈之硯沒來光通寺接她,她便不曾那麼早去大殿進香,因此並未與裴四姑娘照過面,阮柔豁然醒悟,原來,那人便是裴琬莠。
電光火石間,她記起前世離開光通寺時,山門前停了許多裝飾華貴的馬車。
那日阮柔離寺較晚,已將近午時,原是要等貴人車駕先行,等了些時不見動靜,便跟雲珠折回寺里用了午齋才起程。
便是那天回來後,京中傳出裴四姑娘的消息,說她在青台山遇險,幸得當時被人救下。
她和雲珠還曾連稱僥倖。
先前的感激化為烏有,阮柔冰涼的手緩緩握住呂嬤嬤。
她隱約想起,今早等候在寺前的那些馬車中,似乎……頭車是壞的。
所以,沈之硯大清早趕來光通寺,不一定是接她,而是知道裴姑娘也在。
更或許,他早就知道山上有劫匪,特意弄壞裴家的車,讓她在前蹚路——
替裴琬莠擋一劫。
那個是他老師的女兒,亦是日後有可能助他平步青雲的未婚妻。
至於阮柔,不過是個記掛著旁的男人,三年無子,即將下堂的棄婦。
以他前世的所作所為,讓她來當這個替罪羊,這選擇太合乎情理了。
這才是真正的沈之硯。
至於後來為何又要捨命救她——阮柔面色死灰,眸中流露自嘲。
英雄救美、感激涕零,再以身相許,連話本里都是這樣寫的。
那人金玉其質,內里卻都是陰鷙偏激。
第9章 母與子
◎阮氏三年無出,早該一紙休書逐出門去。◎
壽安堂。
沈老夫人其實並不老,年紀剛過四十,細膩的臉上多有皺紋,尤其鼻側兩道法令深縱,但僅從五官及膚質上,依稀仍能見年輕時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