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時間拿捏得剛剛好,白松一刀幾乎將整個馬頭砍下來,繼而扯住鬃毛奮力拖拽,竟將馬身扭得側過來。
他雙腳蹬在馬腹上抽身回掠,健碩馬匹橫著半邊身子,重重撞上山壁。
令人牙酸的骨骼折斷聲連響,那馬貼在石壁上,堅石透肉而出,有了這厚實肉墊隔絕一層力道,轎廂隨後撞上去雖也四分五裂,但裡頭的人到底受力又少一層。
沈之硯抱住阮柔,順勢向外一滾,落在草地上。
*
大理寺近日在青台山下安排了一批人手,嚴爍接到消息趕來時,沈之硯手上正纏著滲血淋淋的布條,坐在一塊大石上。
因著嫂夫人在旁,嚴爍並未上前,臉色鐵青招了白松過去詢問。
雲珠自散作一地的馬車裡找到包袱,此時蹲在一旁將之緊緊抱在懷裡,明顯還未從先前的驚慌中回過神來。
她們帶來的帕子都已用盡,阮柔最後撕了裙擺來給沈之硯裹傷。
受傷的右手手心,森森白骨透出皮肉,阮柔心驚膽顫得不敢紮緊布條,生怕稍一用力,整個手掌就會斷掉。
沈之硯卻毫不在意,溫和含笑鼓勵她,「紮緊點,不疼的,放心,沒傷到筋骨,這手廢不了,頂多是幾個月不能寫字罷了。」
可那是他的右手!
多少個深夜他在書房埋首,滿篇行雲流水、落筆如煙的字跡,都出自這隻修長堅毅的手。
他一個文弱書生,這幾年為破奇案屢涉險境,做著與大理寺少卿一般無二、刀口舔血的差事,為的就是早日升到尚書之位,延承祖志修訂法典。
如今竟可為她,幾乎折斷執筆之手。
「不是有白松在,那幾個賊人他自能料理,你又不會武功,怎敢空手奪刃。」
阮柔當時在車裡,並沒看到他如飛將軍凌空而至的壯觀一幕。
她心有餘悸,愧疚與感激,令她的防備猜忌幾要立不住腳。
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在沈之硯的心目中如此重要。
「我是你的夫君,妻子有難,自當挺身而出,這份責任怎可由他人代勞。」
沈之硯笑容溫雅,這場混亂並未讓他儀容太過狼狽,此刻端坐青石,與平日殿堂中穩坐太師椅時,一般無二的氣定神閒,低頭瞧著阮柔。
她在身前半跪,小心翼翼撂開袍擺,捲起褲筒看膝上的傷,專注的眉眼溫婉如昨,透著憐惜和心疼。
沈之硯漆眸深處露出一絲滿意,安排下這齣英雄救美,已然達到他的預期。
膝頭青紫,好在骨頭大概沒錯位,腫起的皮肉上扎滿細小木刺,阮柔一根一根捏出來,輕聲道:
「回去得讓醫師好生瞧瞧,若是骨裂,您最少得躺足百日才可。」
「我倒是也想,還可多陪陪你。」沈之硯哂然而笑,「不過部里近來案子繁多,尚書大人怕是不會批我這麼長的假。」
「做牛做馬也沒有這樣使喚的。」阮柔低聲抱怨,「刑部又不是只有您一位侍郎,岑大人也太過偏心。」
那張緋唇如嬌艷欲滴的花瓣,微微嘟起,流露一抹小女兒嬌憨,殷紅眼尾浸著淚,沾濕濃密長睫,無形中流露一絲入骨媚態。
沈之硯望著她微微出神,她從不曾說過這般親昵、維護他的話。
仿佛窺見一線曙光。
匪來貿絲,來即我謀。當年她拋的那枚繡球,本就是他算計得來,之後卻用錯了法子,一味被動等待。
如眼下這般,主動給她製造點麻煩,危難中方顯真情,一旦她痛定思痛,必會回心轉意,不再念著那死鬼。
「前陣子找出幾本舊卷宗,正打算這兩日抄錄出來,整理成冊。」
沈之硯托著右手,顰眉顯出兩分虛弱,「不若阿柔來替我抄,可好?」
「我?」阮柔極少進他書房,也不曾關心過他日以繼夜做的那些案牘文書,不由抿唇,「您的筆跡我學不來。」
她寫得一手端秀的簪花小楷,沈之硯遠遠見過幾次,心下嚮往那份紅袖添香、琴瑟和鳴,卻從不曾主動付諸現實。
眼下這般略帶祈求的話出口,原來並沒有想像中的難堪。
「不是公文,只是整理了自己看的,阿柔就幫幫我吧。」
他一向矜重自持,顯見是因受傷而虛弱,這份依賴對阮柔來說甚是陌生,她微微漲紅了臉,柔頸低垂,含糊應了一聲。
「還是等您這幾日養好傷再說吧。」
沈之硯目光落在女子細白嫩肉的雪頸,幾縷秀髮凌亂散在上面,那種脆弱不堪的美好,像一隻小手探進他的胸腔,拂亂他常年穩定的心弦。
他很想用染血的手在那抹白皙上勾畫,讓刺目的色澤對撞,紅梅欺雪,方襯她傾城容顏。
細如牛毛的木刺已被挑出來七七八八,沈之硯扶著她起來,「我去跟嚴爍聊幾句。」
那邊白松見了,忙上來扶人。
「嫂夫人受驚了。」嚴爍踱至近前,先向阮柔一揖,「今日的事是嚴某辦事不力,讓夫人受了這麼大一番罪,大過難消,一定儘快查個水落石出,給嫂嫂一個交待。」
前世大理寺帶走父親,阮柔不得而知,是否嚴爍親手所為,但這人是沈之硯在唯一可交心的朋友。
她有意無意看向沈之硯,他已恢復在外處理公務時冷漠無私的表情,那張臉看上去,與平日待她的溫和體貼,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