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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23:07 作者: 柏盈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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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與沈之硯同車而行,阮柔心頭略松,馬車晃晃悠悠前行,雲珠在旁頭一點一點地打起了瞌睡。
朝陽明媚,光線自竹簾間絲絲縷縷透入,阮柔感覺頭腦比夜裡清醒許多,認真思索起前世與沈之硯的點點滴滴。
雖是聖上賜婚,但阮家不涉朝堂,兩人婚前並無交集,婚後亦無交惡,禮敬彼此,與尋常的官宦夫妻無甚區別。
除了她尚無子息這點,在沈府眾人眼中多為詬病。
翟天修去世三年,若然前世的今天,沒有收到他還活著的消息,想來以她與沈之硯間的情份,大抵接下來便會做一番努力,嘗試著讓自己適應母親的角色,為他生兒育女。
或許,待到暮年回首,少年時與翟天修的這段情誼,她亦不過一笑置之。
而她與沈之硯,也同世間大多數人一樣,少年夫妻,老來為伴。
不過,這裡另有一個前提。
沈之硯是首輔裴安最信賴的學生,當年娶她之前,裴相便有意將裴三姑娘許配給他,這是阮柔嫁進沈家後,時不常便聽堂嫂姚氏提及的過往。
沈之硯當時拒絕了,阮柔還曾問過他,他只淡淡而笑,說那時身在國子監,一切以學業為重,無心娶妻。
後來裴三姑娘嫁入慶國公府,姻緣美滿。
然而在前世,端午過後,京城傳出裴府尋回失落在外的四姑娘,相爺有意聯姻的消息,又在沈家不逕而走。
阮柔當時略有察覺,沈之硯正在擢升刑部尚書的節骨眼上,那個位置對他來說意義非凡,裴相的助力不可或缺。
她倒是為著他的前程著想,主動退讓,在沈之硯看來,卻成了妻子不貞、心系舊愛的罪證,非要讓她死了才甘心。
阮柔把頭靠在車壁上,輕輕吁了口氣,將前面這番推想全盤否定。
何必自欺欺人?畢竟翟天修並沒有死,而她前世對沈之硯隱瞞了這一事實。
端午那天沈之硯就已知曉,她念著別的男人,心大如雲珠,都瞧出他不高興。
他妒恨她,卻為何連她的家人也不放過?到底阮家是否他下的手,以她對沈之硯的了解……
阮柔不由哂笑,其實沈之硯這個人,她從來都不了解。
這時車外傳來馬蹄聲,頗為急促,雲珠驚醒坐直身子,扭頭去看,「嗯?老爺趕上來了?」
瞧,睡著了都能被嚇醒,看來沈大人在雲珠心目中,可怕程度不是一點半點。
阮柔有點想笑,緊接著兩三道黑影分從左右飛快掠過,車身猛地一震。
前頭的車夫老於驀地悽厲慘叫,車門處擋簾晃動,「撲通」一聲,跌進來一物。
阮柔定睛看去,駭然發現竟是一截手臂,馬鞭的繩圈兀自套在腕上,是老於。
那隻手鮮血淋淋,五指成爪艱難摳住車縫,臂上青筋暴起,隨著外面的人拖拽,一寸寸向後挪動,拖出長長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
沉悶的重物落地聲,接著車廂猛地向上一跳,感覺到車輪碾著老於的屍體過去。
耳邊傳來雲珠刺耳的驚叫,阮柔到底數個時辰前剛死過一回,此時心下倒還鎮定,緊緊拉住雲珠,將她往自己身後藏。
前方車簾掀起,一個相貌猙獰的黃牙漢子朝里望了眼,咧嘴一笑,又退回去駕車,狂笑著大吼一句:
「大買賣來嘍。」
「姑娘,怎麼回事?」雲珠慌得錯了稱呼,指甲摳得阮柔小臂生疼,「是、是……遇到山匪了麼?」
阮柔搖頭,她也不知外面是何情況,見雲珠伸手去掀車簾,忙一把拉住,示意不要。
「別動。」她聲線壓得極低。
馬車兩側也有人,聽剛才的口吻像是劫財,抑或是將她倆綁去索要贖金。
不論如何,眼下她們首要是降低存在感,在那些人眼裡,她和雲珠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只要沒到生死關頭,暫時不要去激怒對方。
如此才能等來活命的機會。
雲珠身子直抖,挾著哭腔捂住嘴,「老於他……」
這時,前方一聲馬嘶長鳴,車身劇烈震動起來,蹄踏聲亂做一鍋粥,伴隨著馬匹揚蹄長立,下一瞬車速猛然加快。
馬驚了!
車廂在顛簸中上下亂跳,內里的兩個人被晃得在坐榻間跌來倒去,即便如此,阮柔仍牢牢將雲珠護在後面。
髮髻已被震得散亂,幾縷髮絲狼狽地散在臉上,阮柔雙手緊攥椅沿,竭力保持平衡,明亮的杏眼睜得溜圓,死死盯著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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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車夫,驚馬。」
沈之硯策馬立在坡頂,面無表情垂目,望著下方滾滾煙塵的山道,「果然是大理寺要找的那幫劫匪。」
光通寺座落在青台山次峰之上,蜿蜒山道可通山腳。
此刻在他腳下,是一條坡度頗陡的小路,與盤旋的山道呈垂直狀,可直達山下谷地,平日寺里僧人下山多由此捷徑滑下,凌亂蕨草被壓出一條一人多寬的痕印。
白松一顆心已提到嗓子眼,大理寺要抓的人,讓他們抓去唄,他們刑部幫一把是人情,不幫是道理。
主子怎能讓夫人做誘餌,吊出匪賊?!
他的臉憋得有點發青,「主子?」
「不急。」
沈之硯神情淡漠,微一擺手,目光轉向山谷,那裡有處岔口,一條道通往山下,另一條則可繞至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