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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恃寵而驕更是大忌。

    諸人都默聲不語,心中卻幾多想法,正為皇后嘆息間,卻見天子去而又返。

    夜風四起,雨雪漸大。

    帝王疾步上丹陛,依舊是怒髮衝冠,只狠狠將玄色的大氅扯下,狠狠擲在皇后身上。

    婦人清瘦的背脊在殿內搖曳的燭火,和殿外滿城的風雨里一點點直起,感受著大氅上他的氣息他的溫度,抬頭對上他的雙眸。

    他死死盯著她,那目光似要一把撕碎她。

    從十三歲初遇,至今二十二年了,謝瓊琚想,她還不曾見過他如此盛怒。

    其實,她是有些害怕的。

    盛怒的男人長步近她身,做了一個讓她更害怕的舉動。

    一時間只覺天選地轉。

    待回神,她已經被他氅衣裹起扛在肩上,扔入了椒房殿內室的床榻上。

    他的身上還有旅途中泥土的味道,盔甲冷硬咯得她生疼,他也不鬆手就這樣直勾勾看她。直到她又一次垂下眼瞼不敢直視他,只覺滿身疲憊就要支撐不住,陷入長久的昏迷,卻被他箍住下頜抬起了頭。

    他說了回來至今的第一句話。

    讓她一雙美目瞪大一圈,淚水接連而下。

    他說,「怎麼,你又不要我了?又輪到他、排我前頭了?」

    *

    賀蘭氏拒不發兵,於邊地私調東線兵甲,於京畿假傳天子詔令,意圖謀逆,人證物證俱在,條條皆是當斬的死罪。

    原是極好判的。

    只是其中牽涉了豫章王,尤其還涉及皇后。

    這案子便有些難辦。

    宣室殿出來,有臣子湊近杜攸悄聲道,「杜太師,這皇后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不是明擺著為難陛下嗎?」

    杜攸道,「你之意,若是皇后不將鳳印落在上頭便好了。」

    「那自然了。」

    杜攸道,「皇子謀逆便是自然?」

    「豫章王從小養在賀蘭氏處,眼下一同謀逆最是自然。」那臣子接話,「但是皇后於未央宮門前收押了賀蘭氏,三千兵甲皆是人證,這作亂的動機不就沒了嗎?」

    杜攸頷首,「所以皇后哪裡糊塗。皇后精明著呢!如你說言,她非但無過而且有功,那這鳳印是不是可以說成是被賀蘭氏奪去的?自然鳳印可以被定為奪去的,那豫章王印是不是也可以這般判?皇后這是要保豫章王!」

    這臣子聽得似懂非懂,又追上去道,「那直接言語豫章王王印被偷,不是更好?」

    杜攸嘆口氣,覺得後生不可畏,「一來,皇后將自己同豫章王綁在一起,豫章王暗勾賀蘭氏的立場、也就是他謀逆的動機就不會那樣自然。二來……」

    杜攸緩了緩,「可憐天下父母心,當是皇后兵行險招,欲挽母子親情,讓少年看她一顆不曾廢棄他的心!」

    *

    未央宮中是這樣的一對母子。

    長樂宮中,亦是母子相望無言。

    賀蘭敏自然已經想明白,其實賀蘭澤此行,一來震懾獻降的舊臣門閥,二來則是給賀蘭氏最後的機會。

    那給賀蘭敕親掌的一萬兵甲,原也都是他自己的人。若賀蘭氏發兵,就是共赴戰場的同袍;若賀蘭氏不發兵,便是反戈圍剿的刀劍。

    如他說言,更早時候,賀蘭氏便是君心不良。

    早到他在雲中城裡,引謝瓊瑛入內。謝瓊瑛傳信給蕭氏,聞謝瓊琚病情……更何論後來種種。

    雲中城延緩行軍。

    函谷關按兵不發。

    未央宮前舉兵改日月。

    確實條條死罪,他容忍之下的任何一處,都足矣還清年少教養之情。

    賀蘭敏靠在榻上,抓著兒子的手慢慢失力,噴出一口血,未留一句話,終於撒手離去。

    「陛下不必傳太醫。」薛素跪下身來,止住賀蘭澤,「陛下來時,太后便從臣處討了藥服下。」

    「太后說,入長安前的諸事皆因她起,家中手足亦是受她多年影響;入長安後她想挽回,卻已失控。讓陛下十餘年彷徨為難,今日赴死,是她能為陛下和家族做的最後一點事……」

    薛素話語至最後,呼吸漸弱,唇口流血,再不能起身。唯餘光卻望向床榻處。

    賀蘭澤坐在榻畔,看他眼角的光,又看生母下垂的眼瞼,似與那人相接,不由嘆聲道,「好多年了,知你二人生出情意,初時覺得是否對阿翁不敬。後來與長意分別,寂寞無依,惶惶於餘生漫漫,都要這般過,是何等孤寂。便也能理解你們的孤獨。」

    他伸手合上生母雙眸,剪下一縷母親的青絲予薛素手,「靈樞飲酒醉,失口吐話,叔父心悅一女,嘆連一縷青絲不得。後又見母梳妝,偶聽她與侍女閒話,這一生連一縷青絲都不敢贈,就這樣罷,能看見便已很好。」

    賀蘭澤起身離去,傳御史台擬詔書。

    賀蘭氏謀反,誅賀蘭敕、賀蘭敦,褫奪爵位、官職、誥命,闔族囚青州故地,三代內不得為官。

    這便是賀蘭氏緘默一死為他、亦為賀蘭氏做的最後一事。

    賀蘭澤本意,「賀蘭氏闔族天命者恕,垂髫者誅。」

    這是欲絕賀蘭氏根基,但在賀蘭敏有生之年不動賀蘭氏。

    有生之年,她還剩多少!

    但他為君者,這口氣總要出,這場威總要立。

    詔書二,因有賀蘭氏獄中血書輔證,豫章王乃為其脅迫,方偷皇后鳳印,實乃清白之身,只是堅毅少有,性品軟弱,故奪其爵位,以皇子之身前往封地歷練。皇后護子太過,忤逆君上,同去此地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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