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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只知三軍待命,留守洛陽城。
直到七月下旬, 方見泱泱兵甲,護車駕入京來。
是幽州邊境告急,新君親自領兵從鮮血未乾的戰場下,再赴殺機四伏的邊關。護疆土,保民生,接至親。
從車駕歸來, 上至高官權貴,下至市井黎民, 除了傳頌君主的英武,更是對幽州城中守城的婦人, 口口相頌。
論起她,京畿的臣民, 認識者過半。
謝家第五女。
這新君的髮妻。
後來和離二嫁的婦人。
再後來喪夫葬生火海的女子。
兜兜轉轉, 竟是十數年光陰打馬過。
與君同歸。
長安故舊, 還不知這悠悠歲月經年事。
只是看見入城門的車駕共三輛,卻只有兩輛入宮門。
剩一輛, 歸謝園梅林處。
便也有部分人暗猜, 許是這謝氏女守城有功, 得君封一尊貴的誥命,享餘生榮華。自然,這是極少數的人。
皇城中的門閥權貴,雖不是分外清楚、然還是隱約聞得一些邊關秘事。
譬如,緣何皇太孫在數年前如日中天之際驟然失蹤?
便遑論東線而來的八州將領和高官,更是看清了此間關竅。
果然,八月廿七,賀蘭澤登基禮畢,僅三日後便發詔書於謝園,為天下聞。
「朕聞乾坤定位,日月得天。惟內治乃人倫之本,而徽音實王化所基。咨爾謝氏第五女,鍾祥勛族,秉教名宗。允賴宜家之助,當隆正位之儀。茲奉皇太后慈命,以金冊金寶,立爾為皇后。內御後廷,以興宗室;外輔朕躬,以明法度。欽哉!」
乃立後詔書。
謝瓊琚於謝園領旨謝恩。
這處歸屬謝氏府宅,亦是他們初遇的地方。他要她依舊從閨閣出,待他迎,故選此地。
她亦不操心,一切皆由他。
當日在雲中城中,他們已過文定,如此六禮便剩請期,和親迎。
請期便是選定成婚的吉日。
這處無需賀蘭澤和謝瓊琚到場,皆由杜攸為媒主持。最後擇出佳日,日子定在這年的十月十二。
期間,皚皚換了一身私服,從宮中跑來謝園,告訴母親她偷偷去朝鹿台看了請期儀式。
由太師杜攸主持,由司徒、司空、左將軍、執金吾充任太常職務,再有太中大夫、太卜、太史令等四十九人戴皮弁、著素績,以禮雜卜築,太牢祠宗廟,方待吉月日,請出佳期。
皚皚道,「其實今歲九月和明歲三月里,有兩個比今歲十月更好的日子,大臣們原是建議父皇等明歲不遲,屆時皇后的衣可更繁,冠可更重,儀式亦可更隆。」
謝瓊琚問,「哪個大臣提出的?」
「司空。就是三舅公大司空,他這會倒也給阿母言語了。」皚皚道,「不過阿翁拒絕了,只道是國之初,百廢待興,不可鋪張。」
「阿翁也真是的,都一國之君了,還不緊著您!」
謝瓊琚笑了笑道,「是阿母兩月未督促你溫書,還是入了這富貴繁華地,你這腦子可是懈怠了。」
皚皚想問何意,謝瓊琚已經不再理會,只又問了阿梧境況。皚皚道,「阿弟有些水土不服,父皇便不曾讓他分宮而住,只在未央宮就近宣政殿的偏閣住下,由他自個看顧。阿翁讓您放一百個心。」
謝瓊琚頷首,她放心。
是故,得短暫的一刻安寧,心寬體胖。
養出菱花鏡中的朱顏色
謝瓊琚看著鏡中的自己。
她很清楚,早在二十五歲那一年,便已生白髮,眼角細紋出。是年壽至終,大限將至。然也是在那一年,他棄天下帶她遠走,扼住她漸生的皺紋,讓華發轉烏。
轉眼又是七年過,幸她還存著往昔模樣。
姣容,靈韻。
在眉宇間淌過萬水千山的滄桑里,不曾消散。
到此時,螺黛描眉,胭脂撲掃,額間落花鈿,鬟髻簪珠冠。加步搖,飾簪珥。身披蠶衣,上玄下纁,帶緩,佩緄帶。
最後大紅的喜帕覆下,侯君來。
如皚皚所言,沒什麼太過奢靡,亦不曾鋪張,所費金銀皆在祖例中。
同請期一樣,亦是由文武官充太常務。
司徒、司空、左右將軍、光祿大夫護送「乘輿法駕」,至皇后母家宅第迎接,並由太師授予皇后璽紱。
謝瓊琚被人攙扶的臂腕輕顫,她終於看明白,抬高的是規制和禮數。
三公九卿迎的禮,以紀她昔年保東線七州聯盟之功,今歲守邊關城池之績。他向世人宣告,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不是攀纏他身的柔弱富貴花,乃是他問鼎天下的同心同行同道人。
而由太師杜攸送定親文書,請佳期,授璽紱,乃是在政權尚且不穩的局勢下,在依舊有部分朝臣對她虎視眈眈的境況中,道她家族式微、身份不顯的細碎話語裡,他借杜攸名士的威望,重塑她後背的力量。
即便他知曉,縱是沒有這些,她也足矣來到他身邊。
但是,獨臥深宮不得眠的日子裡,他披衣起身,或盤腿坐在床褥間,或下榻撐腮在桌案,就一盞微微搖曳的燭火,在影影綽綽的思念里,翻來覆去地想,絞盡腦汁地籌劃。
如何能多給她一些!
如何能再給她一些!
至此刻,形影騰騰晚霞里,黃昏餘暉映遍九重宮闕,城門次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