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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然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他早該想到的,若雙親歸來,書信中定是早早說了。再者,阿翁回府,侍者怎會將薛大夫報在最前頭。
薛靈樞入內,給賀蘭敏問過安,轉頭便給阿梧望聞問切,「脈息平順,不沉遲,脾腎稍虛,但整體尚好。我們阿梧身子越來越好了……」
「所以先生就可以不管我了。」阿梧猛地抽回手,別過臉去。
薛靈樞愣了愣,同賀蘭敏對望過,不由笑道,「怎會呢,這不冒雪趕回,專門顧著你的身子?你阿翁阿姊可都傷著不曾痊癒,我是撇下他們特地回來的!」
「先生不必哄我!」阿梧推動輪椅,轉去了內室休憩。
「原是我不好,和他說他父母許會一道回來。」賀蘭敏有些尷尬,轉念又道,「阿郎何處受傷,嚴重嗎?」
薛靈樞頓了頓,「主上乃舊疾,寒症發作,如此經不起寒氣,遂而不曾歸來。」
「寒症?」賀蘭敏驚道,「他不曾有此疾患,如何便是舊疾?」
「外頭日子艱難……」薛靈樞雖未說是給謝瓊琚尋藥之故,然推著日子稍算算也能發現是這些年裡累起的傷。
賀蘭敏的思緒有些飄忽。
延興十九年的隆冬,她曾去過一趟紅鹿山,欲領他們回去。然賀蘭澤不僅拒絕了她,還道自己時日無多。
當即急咳之下,吐出一口血來。
彼時,她以為他只是急火攻心,並不相信他誅心之語。
原來,當真已成病症。
「可損他年壽?」已過天命的婦人話語顫顫,嘆道,「你且該留在那處的,這處有你叔父,能出何事!」
「老夫人安心,主上是應季的病症,又是自幼調理的底子,只要好好養著,總能在您膝下奉孝的。」薛靈樞頓了頓、直白道,「只要您不拒、不難為他。」
賀蘭敏抬眸看他,片刻道,「你退下吧。」
午後出了太陽,屋檐上雪水化開,點點滴滴落下來。
賀蘭敏扶額望著遠處愣神,許是時辰稍久,整個人晃了一下。在通鋪休憩的孩子不知何時將目光落在老婦身上,有欲上去扶她的衝動。
奈何他左腳落了地,右足卻綿軟無力,只堪堪坐回輪椅中。甚是還鬧出了一點動靜。
賀蘭敏循聲看過來,正要開口,便先聞了孩子的聲響。
「祖母可是思念阿翁? 」阿梧往前兩步,小小的手勉強將幾縷珠簾撩起,同婦人四目相視。
她自然想。
哪個母親會不想自己的兒子。
只是這些年裡,很多時候的思念模樣,是做來給這個孩子看的。
讓他看,他素未謀面的生母惑走他祖母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他的父親。
天長日久,他的認知里,便有一個狐媚禍水、離間母子的母親,和一個情孝兩難的父親。
每每他這般問起,賀蘭敏便總是揉著他腦袋與他說,「沒有一個母親是不想自己孩子的。」
初時他只是聽,只是點頭。
慢慢地,他會反駁。
森冷道,「阿梧不幸,便有這般不堪的母親。」
有些話不必賀蘭敏親言,府中的嬤嬤,時不時來此探望的賀蘭氏宗親,三眼兩語裡交談,慢慢有意無意間讓他拼湊出母親形象。
她與祖母不和,不惜帶走她最愛的兒子,卻放棄病弱中自己的孩子。
父親為她遠走,帶她尋藥看病是假,受她魅惑是真。
聞他的話,賀蘭敏是解恨的。
她一個活生生的兒子,就這樣生死不知地被引誘走。
她前半生恥辱未洗,後半生余願未達,就這樣被一個女子毀於一旦。
然而今時今日,面對稚子相同的話語,她卻有所遲疑,對於曾經同樣的回應生出一絲後怕和悔意。
「祖母!」阿梧落下帘子,推車過來,「您還有我呢,阿梧伴著您。」
「你阿母……」
「祖母不必憂心,縱是她回來,阿梧也一樣守著您。」
賀蘭敏要說的話,咽下去。
祖孫二人只圍爐取暖,日暮時分理妝更衣,前往正堂掌宴。
這日是臘月二十九,為著賀蘭澤即將回來,又與謝瓊琚正式定親過禮,千山小樓內由賀蘭□□持,齊聚賀蘭氏兄弟兩家,威望甚高的杜攸,還有薛氏叔父二人,以及分布在遼東郡的守城屬官將領等數十人。
只是開宴之前,賀蘭敏先見了杜攸。
這位當年她費盡千辛萬苦請出山給賀蘭澤授業的冀州名士。
「按理是老夫人家事,很多話老朽不該多言。但既然您讓老朽保媒,又這般開口,老朽且多言兩句。」
「其實說來說去,您既已抬手,通文定之禮,當是已經看明白形勢。謝氏女當年那一點所謂潔與不潔的過往,在這亂世之中根本微不足道。您所慮,無非恐她污了殿下名聲。可是退一萬步講,縱是她拉著殿下與之俱黑又如何?四方諸侯還不是紛紛對殿下俯首稱臣。換言之,相比她拉殿下入污泥,殿下已經帶她仰曦光。老夫人何不放開心胸?」
杜攸看對面沉默不語的人,緩了緩道,「老朽說句不甚好聽的話,若是老夫人當年不固執已見,或許如今殿下已經入主長安!」
「先生之意,我誤了吾兒?」
「望老夫人自省。」杜攸拱手道,「若為天下計,老朽言盡於此。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