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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不想,將人翻面,抬起下頜,竟讓他愣了片刻。
只要長著眼睛,都能識出是阿姊的女兒。
就是脾性,都一般無二。
當下便惡狠狠淬了他一口。
他在少女湛亮的眼眸中,恍惚看見阿姊容顏,心神盪過一瞬,只一手拭去面上口水,一手將孩子扶起,扔給衛恕半顆解藥,「剩下半顆,用我活著的阿姊,或是死去的賀蘭澤來換。」
「如今雲中城戒備森嚴,我如何還能動手?」衛恕拿著半顆解藥,又驚又怒。
謝瓊瑛卻是撕開袍擺一縷,將不斷掙扎的孩子手足捆住,然後抱去座榻安置,一邊給她擦拭手足面頰上的污泥血跡,一邊開口道,「誰讓你急吼吼把我外甥女扔來的,瞧瞧弄的我們一張小臉儘是擦傷。」
孩子扭動不已,他蹙了蹙眉,眼見被布條勉強系牢的小腿處又滲出血跡,遂鬆開手,只坐在座榻邊緣,防她摔下。
又示意傳醫官。
洗了把手回頭繼續道,「你就該先讓我把解藥給你,你再把人給我。怎這般蠢的?和你那夫人當真成雙成對!你瞧瞧我阿姊,再看看我,聰明人的般配方讓人賞心悅目。」
說這話時,他忍不住又看一眼皚皚。
蒙塵珠玉也一樣熠熠生輝。
阿姊生的。
是少年時候的阿姊。
醫官來得很快,給皚皚被箭矢擦過的小腿縫針,被地面碎石咯到的額角止血包裹。軍中麻沸散已經不多,自然不會輕易拿出。
皚皚疼得渾身冒汗,卻也不吭聲,只幾欲將唇瓣咬出血來。
謝瓊瑛揉了個布團塞入她口中,不料頂著劇痛的女孩,猛地直起身,一口咬上他手背。
這樣一掙扎,醫官縫針的手一抖,將皮肉扯開好大一道口子。
皚皚瞳孔縮了縮,一股因疼痛刺激迸發的力氣全部推上齒口,生生將他手背咬出一道血流,兩排齒印。
卻尤自不鬆口,牟足了勁繼續磨。
謝瓊瑛已經抬起手刀欲要一掌劈暈她,卻驀然想起阿姊咬他的時候,一時竟笑了笑,便也隨之任之,由她咬著。
直到最後,醫官縫合完畢,皚皚奄奄一息靠在榻邊,無意識鬆開口,他方抽來布帶纏過手背。
「……不許辱我阿母!」皚皚喘息,接的是上頭般不般配的話,「阿母與阿翁方是登對。」
謝瓊瑛一怔,聞及自己不如賀蘭澤,兩道銳利目光如刀似劍投向榻上少女,露出兇相,「少得寸進尺!小心我直接弄死你!」
皚皚如聞笑話,輕笑一聲,「你眼下最怕的就是我死了。」
兩廂對視,謝瓊瑛半邊眉眼柔和下來,仿若連那銀色面具都有了柔軟的弧度,瞥頭笑出聲,「不愧是我阿姊生的,脾氣和她一樣烈。」
剛烈脾性,嬌嫩軀體。
一張臉占足便宜。
讓他忘記還流著賀蘭澤的血。
謝瓊瑛見不得她流血破皮,手足被縛,便給她吃軟筋散。
便是眼下時刻,一邊鉗制她雙頰,一邊餵藥,「我對你夠好的,沒綁著你讓你傷上加傷。」
皚皚翻過一個白眼。
難道不是這藥更傷身嗎?
然人在屋檐下,十數日過去,皚皚也不再忤逆他。左右自己掙脫不得,他亦不敢傷害自己。
姑且耗著。
論起「耗」,這段時日裡,她被謝瓊瑛貼身帶著,已然看清楚。
謝瓊瑛根本耗不起。
「知道我們為何去而又返嗎?」謝瓊瑛將碗盞扔在一旁,「因為京畿派糧來了,不日我便可以攻破雲中城,接出你阿母。莫怕,看在你阿母的份上,我不會為難你的。」
皚皚擦了擦唇口藥漬,嗤笑不語。
「你笑什麼?」謝瓊瑛見她這幅神色,不由有些惱怒,「說!少給我裝腔作勢。」
「我笑你害怕!」皚皚晲他一眼,「那是京畿派來的糧食嗎?分明是你殺了使臣,假傳聖旨,佯裝退兵,卻夜屠兩鎮,奪來的糧食,以此蠱惑軍心罷了。」
「你前日在這處著心腹下密令,我都聽到了。你眼下這般說,是你害怕而已,自己誆騙自己,試圖說服自己。長安使臣根本是讓你撤兵的!」
想起他之行為,想起睡夢中一睡不醒枉死的百姓,皚皚面露怒色,「明明你和我阿母一樣受的教養,可見你根子便是惡的。殘暴無德,毫無人性,你長久不了的。」
「我殘暴無德,毫無人性?」謝瓊瑛坐下身來,這麼些年他大抵一直做著這般事,卻無人敢這般說,這會聽來只覺有趣,並不得刺耳。
「我若這會死了,史官大抵會如你所言紀錄。但是我若成功了,他年論史,便是我說了算。」
「你可知為何,當日你阿母言我三姓家奴,只是阻止了高句麗與我的聯盟。然而這麼些年,卻依舊有源源不斷的人同我聚攏,投靠我,任用我,甚至許我高官厚祿,讓我統領千軍萬馬?」
「因為我足夠強!強過他們,弱者就會依附我;強得耀眼,上位者就會啟用我。這個世界,古來如此。」
「是非難辨,然強弱卻可以一眼看出。」
「謬論!」皚皚絲毫無懼他,「你所謂之強,縱有群人依附,你又為隨你之眾做了何事?給了他們何等利益?沒有!你不過意圖利用泱泱民眾,滿足你的一己私慾。還是那句話,即便成功,你也不會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