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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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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夜註定無眠。
并州刺史府,各殿室都燈火通明。
人影往來最忙碌的兩處,是丁朔的內寢,和議事堂。
公孫纓站在窗前,白著一張臉,有些失了神智。
手中不自覺摸腰側那個竹笙,又下意識垂下眼瞼。原也看不到,在她被衣襟遮攏的脖頸間,用一股紅繩圈了一枚玉佩。不能垂在腰間為人看到,便貼在肌膚最近處,獨自感受。
呂辭能想到的那些關於中毒的厲害,她自然也能想到。
她頭一回覺得有些來不及。
便掬冷水洗了一把臉,告訴自己不要多想。
然而,不知怎麼的,又想到這些年,他們都沒有好好說句話。
他其實一直有話和她說的,她捕捉過他幾次眼神,欲言又止。
也知道那一年遼東郡庭院外,他一直在。
她想,等他這會好了,管他要和自己說什麼,都容他說一回吧。
就是說兩句話,也沒什麼吧。
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平旦時分,她的侍衛來稟,丁朔寢屋的門開了,請了太孫殿下前往。
公孫纓聞言一下舒展了眉宇,「他毒解,沒事了,是不是?」
「這個屬下不太清楚。」
兩炷香後,侍衛又道,「太孫殿下出來後,并州的數位官員也進去了。」
「那是好的差不多了!」公孫纓笑道,「我去尋太孫殿下問問。」
「殿下熬了個通宵,回他夫人處去了。姑娘要不要也歇個片刻。」侍女扶住因站立半宿腿腳發麻險些跌倒的人。
公孫纓坐下,揉了揉腿,對著侍衛道,「你再去候著,有事回我。」
說著,她開了妝鏡,命人給她梳洗理妝。
她也熬了一夜,容色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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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邊的日頭已經升起大半,丁朔房中第三次請人進入。
不是旁人,正是他的髮妻呂辭。
丁朔坐在靠近窗欞的位置上,一點晨光落在他幾近蒼白的面龐,他手裡握著一卷卷宗,當是看完了,只擱在一旁。
「過來坐吧。」他抬眸,眼中聚起一點神采,和病態的面色、發喘的聲音格格不入。
「師兄、師兄毒解了?」呂辭走上前,低低開口。
丁朔山眉海目依舊,帶著恍惚的笑意,「你覺得?」
呂辭神色變了變。
「也好,若是太孫飲了那酒,只怕并州上下都得陪葬。」丁朔輕嘆了聲,「我時辰不多,將將托完公事,眼下處理些私事。」
他指了指案上的卷宗,「這是和離書,原說好了要給你的。」
呂辭看了半晌,腦海中閃過成婚至今的各種事,甚至還有成婚前未露心跡時師兄妹之間純粹至極的好時光。
怎麼就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她來回想,思緒有些亂,開口就有些口不擇言。
她說, 「我害師兄至此,原無話可說。只是師兄當日承諾我阿翁,護我一生,白首不離,如今中道廢棄我,不知九泉之下如何見我阿翁!」
她低著頭,並不敢看面前人,只尤自繼續開口,「我是通敵不假,但是師兄又有多少情意呢。戰場之上,射殺妻兒。縱然我有千般錯,虎毒不食子,你連青雀都不要,縱是與我和離,亦不要他,你涼薄至此,我也無甚留戀的。」
話到最後,已經因為沒有底氣而散了聲響。
微不可聞。
但丁朔還是聽清了,他蹙著的眉展開,如聽了個笑話般,輕笑了聲。
「若是這般說,你可以好受些,少受負擔,我也不否決你。」
他慢慢捲起和離書,抵拳咳了兩聲,吐出一口血,緩了緩繼續道,「但是有兩件事,我還是需要和你說一說。首先,我不要青雀,是因為他不是我的兒子,相比我城中子民,一個頂著我兒子名義降生的孩子,我要他作甚!你不是丁夫人嗎,怎就背著夫君生旁人的孩子?」
「你、你知道……」呂辭抬起頭,不可思議,只咬過唇瓣,「那也怪你,成婚小半年,你都沒有碰我。對,你說了你因恩義娶我,讓我給你時間緩一緩。可是那會偏公孫氏退婚,我惶恐害怕,夜夜憂心,邊想著要個孩子你的心就定了。可是你不碰我,我要怎麼辦呢?我便尋了衛恕……」
丁朔看著她,一時沒有接話。
屋內靜得駭人,空氣中血腥氣很重。
大半夜的功夫,他吐了太多血。
這會還在吐。
良久,他將捂在口鼻的帕子放下,喘息道, 「但凡做過,多有痕跡,有那樣一日我發現你在我晚上的安神湯放了昏睡的藥。抽絲剝繭……但是我竟然忍了,想著師父的話,想著你救了我,想著我又晾著你,我忍了……」
丁朔嗤笑道,「但我也不是聖人,所以當年在千山小樓,你滾下石階,我都不想細問緣由。只是不想賀蘭老夫人幫你救回了他!稚子無辜,他既然有命活下,我也願意賞他一口飯吃。」
「不!」呂辭搖頭,「沒有男人能受這樣的恥辱,定是因為師兄有那麼一點愛我、在意我的,才能接納他是不是?」
至這一刻,她還欲在他身上尋求虛妄的愛意。
「反了!」丁朔笑了笑,「就是半點對你無意,大抵才無所謂。」
「那麼歸根結底,你還是為了昔年的救命之恩?」呂辭這會有些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