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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這一路,近兩月來,從隆守城到子辰縣,從子辰縣到如今的并州刺史府雲中城內,她都隨在賀蘭澤身邊,沒有離開他半步。
凡他親上戰場的兩次,一回來,她便剝乾淨他的衣衫查他是否受傷,是否瞞她。然後總是抓著他左臂不放。
至後來,看著東線之上,狼煙邊地,血染黃土,在子辰縣火燒糧草那夜,她開口道,「即是兩軍交戰,若遇謝瓊瑛,郎君不必因我而手下留情。在郎君和手足之間,妾選郎君。」
賀蘭澤推門進來,便見她一副失神模樣。
回想這數十日中忙碌,除了對他愈發關心,她並無其他異常。
便是連著他一直猶豫,該如何對待謝瓊瑛,在兩軍最有可能交戰的前夕,她都給了他確定的答案。
她說,在郎君和手足之間,妾選郎君。
只這一句話,打消了他全部的忐忑,和彷徨。
甚至有一刻,他想她是否恢復了記憶。
他渴望她恢復記憶,那是一個完整的她。
然而卻又怕她恢復記憶,怕她再陷噩夢病症纏身,怕她依舊選擇獨行不要他。
這偷來的五年歲月,讓他惶恐又眷戀。
讓他不敢問一句,「你是否記起了全部,是否還願意同行?」
「馬上就晚膳了,還不更衣理妝?」他挑來衣衫,與她閒話家常,「今晚可能會晚些,入夜露重,穿這身厚些!」
「長意——」見人久不回應,賀蘭澤微提聲響。
謝瓊琚終於回神,見他手中衣裳,「郎君做主就好!」
「你想什麼呢?」賀蘭澤拿過她手中茶盞,扶她去妝檯坐下。
謝瓊琚與鏡中人接上眸光,想了想道,「郎君不覺得這并州城被攻占得離譜嗎?」
「原是在想這個!」賀蘭澤接過竹青奉上的熱茶,將位置讓給她幫謝瓊琚梳妝,自個在一旁坐下,「昨個議論了一日,早早便提到了這點,乃刺史府中被伏了暗子,丁夫人數年前救回的一個婢女,偷盜了部分城防圖,分了數份遞出去。後來在里通外面的暗子,挾持丁夫人離去前露出了馬腳,被捕獲。只是逼供未幾,就以齒中藥服毒自盡了。」
「竟是這麼回事!」謝瓊琚自個理了理衣衫,嘀咕道,「縱是丁夫人的婢女,也不容易觸及丁刺史的卷宗吧。」
她回首看了眼竹青,「你能看到郎君的書文卷宗嗎?」
「我連郎君書房也進不去,若要進去還得打著夫人送膳送食的名號!」竹青調笑道。
賀蘭澤勾起嘴角,卻轉瞬放平,起身道,「你是懷疑這刺史府中還有賊人未除?」
「當是無有了。」賀蘭澤道,「丁三郎自己梳理過,能接觸到他秘宗文書的,如今就那麼幾個心腹。那婢女既是暗子,想來自有手段。」
賀蘭澤想了想道,「眼下關鍵時刻,戰事未平,不過短暫的休整。我再與丁三郎說一聲,加強這日晚宴的安全巡查,和膳食酒水,以防萬一。」
丁朔聞賀蘭澤之言,自不會搪塞,只派人往來巡查,至宴會之上,酒水膳食皆由銀針,象牙箸,生人試菜,三道試毒程序,方入諸人口。
因是戰後總結,幽州城且出了大力,這日公孫纓亦在席間。
觥籌交錯間,皆論公事,不論私情。
然諸人間,尚有情意流轉。
特別是呂辭,一邊給兒子布菜,哄他用膳,一邊抬眸無聲觀過神色如常的公孫纓,和眉目溫和的丁朔。
他雖然沒有看誰,只與同僚拱手飲酒,往來互敬,然眼中卻泛起細小的溫柔光亮,是相伴十年不可得。
今日亮起,卻也不是因為她。
也算是為了她。
為了即將與她的和離。
八月二十九,他將她從戰場上帶回府中的當晚,便和她說明了一切。
往事沒有提,只說想和離。
他說,「會保她下半生安穩和榮華,孩子他也不要,不會讓他們母子分離。他就要,她交出他妻子的位置即可。」
她坐在床畔,看著熟睡的孩子,片刻頷首應他,「夫妻一場,容妾再做兩日丁夫人,好歹過了給太孫殿下的接風宴。」
如此請求,他沒有不肯的。
所以,這晚丁朔懷揣著年少初夢,即便不看心愛的姑娘,眼前也全是她一顰一笑。
呂辭給孩子餵完一盞湯,摟了摟他小小的身子,持壺起身,緩步至賀蘭澤處,恭敬道,「妾敬殿下一杯酒,謝殿下救命之恩。」
說著,她倒酒於盞,先干為敬。然後攏在袖中的手,再次持壺倒酒,奉給賀蘭澤。
這酒敬得說是突兀,卻也合理。
并州之危,確實是賀蘭澤所解。
但若說竟得自然,又有些唐突。
賀蘭澤極少飲酒,在外赴宴更是滴酒不沾,往來諸人皆知。
便是此刻,丁朔為他準備的乃是桃漿。
「殿下不飲酒,辜負丁夫人好意了。」謝瓊琚挪身過來,話語中幾分疏懶,直白推拒。
她想的並不是這酒敬得自不自然。
而是易地而處,代入對方,她壓根不會敬這盞酒。
一人的手足將自個掠了去,一人的夫君把自己救回來,勉強算恩仇相泯。然自己所成長之地,尚且因這人手足屍橫遍野。
且不恨她便罷了,怎就還來向她夫君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