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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冰天雪地,那樣小的孩子如何經得起?」賀蘭敏斥聲。

    「您怕他經不起,有個萬一是不是?」賀蘭澤反問。

    「對!對!」

    「不對!」賀蘭澤將傘撐起些,嗤笑道,「您更怕他有個萬一,您便再也沒有可以捆綁我的東西了……」

    「你……」賀蘭敏伸出的手顫個不停,哆嗦道,「你怎會如此想我!是不是非要我一頭撞死在這裡,你才能回去復你父王的大業?」

    「是啊,您好好想想,為何、為何你我母子會走到今日地步?為何我會如此狹促想你?莫要以死威脅我,你口口聲聲依舊掛念我,怎就捨得給我貫上不孝的名聲……」許是一下說了太多話,寒氣撲進口鼻,激得賀蘭澤渾身冷顫。

    他咳嗽許久,幾乎握不住傘柄,撐不起傘面,最後掩口的指縫中滲出細小的血流,怔得賀蘭敏抓住他掌心細看。

    壯年嘔血,乃短壽之兆。

    然賀蘭澤的話原比這徵兆更催她肺腑,「您看,相比我逼您,您分明迫我更早。下來這趟,便是告訴你,我時日無多。到此為止,莫再糾纏了。」

    轉年四月,春暖花開。

    紅鹿山上多了兩作土墳,道是賀蘭澤夫婦先後離世,其女落崖不得所蹤。

    消息傳出的時候,賀蘭澤帶著謝瓊琚正在公孫纓的別苑中。

    公孫纓道,「你這個法子莫說英明,實在拙劣得狠。莫說旁人,你阿母便是頭一個不信。眼下都帶人去山上查看屍體了,未幾便識出了端倪。」

    彼時謝瓊琚較之去歲已有明顯的好轉,面上終於有了些血氣,只是始終體虛,正同孩子在暖閣休憩。

    賀蘭澤的目光從暖閣窗欞上收回,一時也沒說話,拂蓋飲了口茶。

    「你是故意的?」公孫纓回神,「你知曉你的死訊傳出,賀蘭老夫人定會行驗屍之舉。而她一旦辨出您假死,定然會在山間四下搜尋。如此便是順道為紅鹿山撇清了關係,日後譬如謝瓊瑛之流亦不會再去擾亂山中秩序。可是如此,賀蘭老夫人怕是會上天入地尋你!」

    「她不會尋太久的。」賀蘭澤又飲了口茶。

    公孫纓頷首,「的確,誰能想到,大梁的太孫殿下,居然會離開國度,去了高句麗。」

    賀蘭澤這會沒有應聲。

    還有一重是公孫纓不曾想到的,便是去歲年關在紅鹿山腳下,他嘔血那回。血是真的吐,卻是他自己故意染寒氣逼出來的。

    相比她口頭以死相逼,他以此舉直白告訴她,莫再逼迫,催他性命。

    而讓她知曉自己還活著,給她的一點慰藉,大抵是他於情孝之間,為人子的最後回饋。

    許久,茶涼換盞。

    賀蘭澤贈給公孫纓一包從紅鹿山醫書中配來的藥粉,「昔年你所託,要我除了你族中堂兄弟,彼時臨陣離去,只除其一,多有抱歉。後來聞丁刺史暗裡除掉了另一個,還剩的一位如今與您暗中相鬥,明面尚且和諧。即是明面和諧,且送些東西與他補身。無色無味,數月後方毒發,怎麼也算不到你身上!」

    「這般厲害!」公孫纓接過,挑眉道,「雖說這是您昔年應諾妾的,但是眼下此物於妾,仍是大禮。不知要妾如何回報!」

    「此去高句麗,那處不知醫藥水平幾何。我與長意,一時半會還離不開藥,需要你幫襯送藥而來。」故賀蘭澤直白道,「而這座幽州城為我屏障,作為萬一之後我的退路。」

    「還有……」賀蘭澤這會嘆了口氣,眼中生出一些蒼茫與無奈,只自嘲地笑了笑。片刻方道,「罷了,就這些吧。」

    「您還有個兒子。」公孫纓看出他的意思,「妾想本辦法幫你帶出來。」

    「如此最好。」論及這個孩子,賀蘭澤明顯沒有決策其他事那般凌厲,最後,他道,「試一次即可,不必強求。」

    明面上,公孫纓沒有任何理由接觸到齊桓。即便是放在賀蘭芷那遭事之前,她最多也是去看看,抱抱,斷沒有撫養的可能。

    所以,所謂「帶出來」,便是暗裡製造事端,偷出孩子。

    孩子羸弱,未必能經得起爭奪奔波,是故賀蘭澤說一次即可。

    試一次,算是父子一場。

    若是能帶出來,一家團聚,自是最好。

    若是帶不出來,亦是他們父子緣薄。

    捫心自問,賀蘭澤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對這個孩子是怎樣的額情感,很多時候他甚至下意識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

    至此,大梁境內再尋不到賀蘭澤夫婦一行的蹤跡,而在高句麗的邊地隆守城中,則多出了一對尋常夫妻。

    *

    初到這處的時候,為了生活得更從容,賀蘭澤做過一段時間的大夫。他自臂膀受傷後,數年裡同薛靈樞學了不少骨科一類的推拿手藝。後來在紅鹿山上更是研讀醫書無數。

    他擇這個行當的時候,謝瓊琚在租來的瓦房內,如同聞了天大的笑話,對著皚皚道,「你信不信,不出半年,你阿翁准得換活計。等他這個手藝吃飯,我們能餓死!」

    皚皚問緣由,她卻笑而不答。

    不僅不答,亦未攔著賀蘭澤去行醫賺錢。

    果然,還未到半年,這年年關時,賀蘭澤便宣布來年開春,換一種活計。

    皚皚來不及問他打算做什麼,只扒著一碗熱騰騰地麥麩粥,匆匆咽完,用一種接下來就會吃不飽穿不暖的口氣問他,「阿翁,您為何不行醫了?那您行醫四月,賺了多少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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