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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賀蘭澤突然覺得,若是孩子喪命於這場風寒中,也未嘗不是好事。
人生何其苦。
*
謝瓊琚昏睡的第六日,賀蘭澤踏出主殿,踏入陶慶堂。
窗邊一個插花的侍女遠遠見他來時,只當是看錯了。不由推了推另外的侍女,兩人又驚又喜,趕忙回稟正在後堂禮服的賀蘭敏。
賀蘭敏聞言,亦是愣了愣,須臾道,「快,快,去把主上愛用的茶點都奉上來。」
「等等,還有,小郎君可醒著,給趕緊抱……」她抬手頓在一處,「罷了,備下茶點便可。」
安嬤嬤道,「怎的不把小郎君抱來給主上看看?」
「他自個的兒子,就那麼幾步路,要看誰還能攔著他不成!」念及孩子,她又忍不住嘆息,也不知能不能熬過這個隆冬。
賀蘭澤確是來看孩子的。
入了陶慶堂,他依禮向賀蘭敏請安,然後還未等其出聲,便起身去看孩子。
孩子裹在襁褓里,躺在小小的搖籃中,屋中燒著地龍,周遭置著瓮桶散濕防躁。
他走上前,沒有走得太近,看不清他面龐。
這是一段他覺得剛剛好的距離。
能聽到孩子低長一陣短一陣的呼吸聲,但是看不清他模樣幾何。
他低聲道,「父子一場,為你擇名為桓。以後你便叫齊桓。」
「可是「桓桓於征,狄彼東南」的桓?」賀蘭敏隨後進來。
賀蘭澤頷首。
「那這名不好,還是換一個吧。」賀蘭敏上來,掖過被角,輕撫孩子的右腿,「桓字本意為高大、威武的樣子。這不太好吧。」
「做此希冀,有何不好?」賀蘭澤道,「再者此非我之意,我之意取其他義,乃寬廣、坦然,磊落之意。」
「一如他母親。」
「你……」這話說的好聽,但賀蘭敏卻覺得似在辱她狹隘,陰暗,和卑鄙。
她未受過如此委屈,尤其是在這個兒子面前,是故這般想便這般問。
已經離開了孩子的殿室,回來正堂中,賀蘭澤立在屋中,搖首,「我未作此想,您又何必多想。換言之,你若確實如此,又何須我多言。」
賀蘭敏一時接不上他話。
賀蘭澤也未再糾纏這個話題,只轉身從袖中掏出一個四方錦盒,恭敬置在賀蘭敏面前。
「這是什麼?」賀蘭敏邊問邊打開,只見裡頭放著四州的印章,符令,還有他身為皇太孫的信物龍佩,「阿郎,你、你什麼意思?」
賀蘭敏驚恐起身。
「把這些還你,放下,就這個意思。」賀蘭澤平靜道,「稍後我們就要啟程,離開這裡了。」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可知道,你放下是什麼東西?」賀蘭敏抓起印章符令置在他眼前,「你知不知道,這麼是什麼,代表著什麼?」
「我當然知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我自開蒙識字,便是先認了這處字跡。」賀蘭澤絲毫未看一眼,只冷嗤,「這些代表山河,疆土,代表天家的身份,代表來日潑天的權貴,我很清楚。」
「但我現在都不要了,都還給你!」
「為了一個女人?」
「她是我妻子!」
兩道厲聲混雜。
「你混帳!」賀蘭敏追聲而來,持著手中生冷物,直扇了賀蘭澤一把掌,「謝氏憑什麼值得你這樣?你又有什麼資格任性?有什麼資格為了一個女人丟棄肩負的職責?放棄唾手可得的山河?如今天下亂,上,你有何顏面對你死去的父王,下,你何以對萬千黎民?」
賀蘭敏牟足了勁,賀蘭澤面上很快騰起紅印,嘴角滲血。
他抬手將血跡抹去,相比賀蘭敏的撕心裂肺,只重新靜下了聲息,忍不住冷笑道,「我妻子當然值得我如此,我們彼此相愛,她為我生兒育女,為我幾經喪命,如何不值得!或許該問您,如果她不值得,當年您憑何未見人面便同意我娶她?還不是因為她謝家女的身份,是因為她謝氏統領世家的家族勢力!而到今日她什麼都沒了,我就該和你一樣,對她棄如敝履,是不是?」
「我並沒有讓你對她棄如敝履。」賀蘭敏亦緩下聲色,「你將她接來府中的第一日,我便同你說,你可以將她養在外頭,可以納她為妾,可是你偏不!你非要迎她過門娶她為妻,你既要給她感情,又要給她地位,若是當年的謝氏,我自沒二話。但如今這般,你去問問,天下哪處父母能容的下她!」
「而你妄圖將她從泥沼中拉出來去享受陽光雨露,卻不知她早已不堪一擊,你所謂的光照恩澤,於她而言是灼燒的烈日,足矣將她焚為灰燼。」
「她到如今地步,你恨透了我。但是真正的劊子手是我嗎?不,是你自己。你的愛,壓垮了她,禍及了她!」
賀蘭敏說得有些激動,殿中有片刻的沉寂。
「但是阿郎……」賀蘭敏走近他,伸手撫摸他面頰,繼續道,「阿母知道你是故劍情深,又念著我多年辛苦,如今愁腸百結走不過這個坎,所以認為錯只在阿母。無妨,阿母給你擔著!」
她將印章符令理好,重新放到賀蘭澤手中,「你出出氣讓自己鬆快些也罷了,這處就你我母子二人,日後斷不可再以此作玩笑!不可如此任性!」
緩了緩,似想些什麼,只長嘆了口氣溫言道,「你父親去的早,我是他妻子,我有責任代他教導你。除卻你父不談,我是你的生身母親,亦有資格決定你的婚姻大事,前程道路。阿母都是為了你好,總沒有害你、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