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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賀蘭澤還未來得及應話,薛真人便出來喚過薛靈樞,匆匆與他作談。
「若是關於孩子,隨你們如何,我就要她。」他坐在榻上喘息,連問都沒問緣由。
於是,對面賀蘭敏起身一半,欲要問的話,只得生生咽了下去。
她低低喚了聲「阿郎」。
這堂間雖闊,卻也是安靜無聲,但所有人都發現,對面的人半點沒有吭聲。
從他回來一晝夜,他都沒有正眼看過他的生母。
小半時辰後,已是啟明星閃爍,天光初露。
賀蘭澤便是在這個時候,甩開眾人,踢門入內的。
因為在她喑啞的嗓音里,終於發出一聲痛呼,攜帶著「蘊棠」兩個字,跌散在他耳際。
孩子即將生下,但是還差一口氣。
她的神思已經全部渙散,無盡的痛意籠罩著她,將她腦海中湧現的過往一層層擊潰,她拼命地挽留,縱是悲苦荒謬者多,卻也有極致的歡樂和最真的愛意。為了這些,她可以忍受苦痛。
悲喜幾何,都是她的人生,她認了。
她攥著他的衣角,將想了很久、終於記起的話與他說,「餘生,還有餘生,你好、好……」
她沒能說完,最後的一股縮脹里,她本能地用力,終於生下孩子。
而他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亦忘記了要問她最後想說的話是什麼。
因為自生下這個孩子,她一直昏睡了五日,才迴轉意識醒來。
醒來後的她,按照薛真人所言,當是產後身體氣息變化,情志不舒,肝氣鬱結,徹底促發了鬱症。
她很少說話,變得喜怒無常,大多數的時間都是昏睡,或是發呆。
薛真人回山尋求藥方,不止治療她鬱症,還有她的性命。她的根基經此一遭,算是基本耗損,會診的醫者道是能如此產子回生,已屬萬幸。
七個多月誕下的孩子,比尋常早產兒大了不少,明顯是補之過剩,又是難產而生。若是待到足月,子嗣保下,母親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便是如此,他們顛來倒去地推算,最後道,時日無多,至多一兩年的光景。
薛真人因覺自己一念之差,毀人至此,故而回山尋方。
謝瓊琚做了雙月子,賀蘭澤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她多來都不怎麼開口,有一回兩人說了幾句,她似心情還好,問道,「王氏首飾鋪解封了嗎?還有,郭玉,讓她回家去吧,李洋在你麾下,若是知曉,必然灰心!」
至此,她還在想著旁人。
賀蘭澤撫著她腦袋,應聲道,「他們都無事了,你放心。」
薛靈樞建議道,可以試著讓夫人做些往昔願意做的事情,給她緩解心神。
賀蘭澤便試著陪她繪畫,練字。
謝瓊琚握著筆,墨滴在筆尖,好多畫面在她的腦海中時續時斷,還有她想對他說的話,她記不住,但她寫下來的,寫了好多。
雖然不是同一句,但都是一個意思,寫了好多好多。
她放下筆,翻開桌案上一本本卷宗書籍尋找,但是都沒有找到。
對,沒有了。
寫在白日裡的,她撕碎了。
寫在黑夜裡的,她燒掉了。
她又急又氣,拂開筆墨,撕毀書頁,賀蘭澤上來安撫制止她,被她用硯台砸傷額角,近身抱住她恐她自傷時,又被她撓破胸膛,連帶舊傷也裂開。
她昏迷後轉醒,撫他面頰,同他說對不起。
他搖首,「你只是病了,是我沒照顧好你。」
她便挪過身子,拉他上榻,摸著被她弄傷的傷口,「我吹吹,你抱抱我。」
賀蘭澤吻她發頂,似吻她難得的平靜與溫柔。
出了月子,皚皚過來看她,因她不願出屋子,又不願見光亮,於是送給她一盞親手製作的羊角燈。她很喜歡,捧著手中看了許久。又從床頭擺到柜上,從柜上放到桌案,總覺沒有合適的地方安置,自後又抱回手中。
皚皚和她說,「阿母,殿中燭火不多,我們點亮看看,亮了更好看。」
謝瓊琚沒有拒絕,然待燈火亮起,皚皚捧來她身邊,映出她半邊消瘦面龐,她只匆忙避過,伸手直掐火焰,直接將羊角燈奪來扔開。
她喘著氣,又驚又恐,「……太亮了!」
賀蘭澤從隔壁書房趕來,她推開他,自己抱住了孩子,一遍遍和她說對不起。
父女二人守在她榻邊,看昏睡的人。
賀蘭澤看著沉默的孩子,安慰道,「莫怪你阿母……」
皚皚搖頭,「我沒有怪她,就是想起以前,阿母帶我住在朱府,她每日上工很晚回來,用的是尋常燈籠,風雨一吹便壞。其實她特別怕黑,我就想做盞結實的燈籠給她,但是那會我總不願好好和她說話,就是她討好我尋著話和我說,我也不理她……」
賀蘭澤擠出一點笑,「等你阿母病癒,就好了。」
「可是,阿母何時能好?」
是的,絲毫沒有轉機。
時日流轉,她屈指有限的生命在縮短,鬱症卻依舊如故。從不願見光,到開始不願聽到聲響。
總是嫌吵。
開始的時候,賀蘭澤命所有下人往來侍奉都不許發出聲響。後來又命人抓去樹上的知了,池中的青蛙,儘可能阻斷一切驚擾到她的東西。
藥也吃著,各種輔助做著,仿若都是無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