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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故而這話再明顯不過的意思,她之受孕,分明是遭人有意算計。

    只是薛真人理清這此間關竅已是五月下旬。於是,他一來早早派人在山下侯信,二來為防雪鵠為人所截,遂親自下山,快馬去了一趟幽州刺史府。

    府中見了正重孝在身的公孫纓,兩人將信息彼此對上,方皆大驚。

    公孫纓道,「當日三月間,妾之人手從貴山退下回府,妾便著人傳信給太孫殿下說明緣由,只是未得他回信。便只當戰中多事,不回信也是有的。加之父親去世,門中斗亂,守孝至今,確實未曾多加上心。」

    兩人交談間,薛真人得童子飛鴿傳書,道是山腳出現生人臉,暗中盯之,竟是專門為截信而來。

    「所以女郎之信,也有可能是根本未達殿下手中,亦是途中遭截。」薛真人嘆,「到底是老朽一念之差,負人所託,女郎重孝之中不可離府,此番老朽親自送信而去。」

    「真人且慢!」公孫纓攔住他,「若按你我推算,謝氏強撐病體懷孕至此,恐是已兇險萬分,這會你我都沒有合適的理由將她接出。且她自願下山,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亦不會隨你我離去。為今之計,還是妾親送信於殿下,您則回山想想辦法,可有保她母子俱安的法子……」

    *

    謝瓊琚陷在深夢中,想起留在紅鹿山上的那隻雪鵠。

    是她九死一生的求生里,唯一的希冀。

    可是,要能悟透她的暗語,也確實太難為人了。

    可是,她方才看見了賀蘭澤,是夢還是真的?

    她想睜眼,卻怕只是夢,夢醒又是空空蒼白只有苦痛難捱的日子,她不想醒。

    但是睜眼看一看,若真是他……他回來了,即便來日無多,卻可補她此生無恨!

    他回來,有句話要告訴他,要讓他知曉。

    但、他怎麼可能回來,在這個時候回來……

    她就是這樣,永遠糾結,永遠矛盾。

    然而很久之前,她分明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畏畏縮縮,膽小怯懦。

    她笑起來那樣好看,容光比驕陽還盛。那會,賀蘭澤抬頭看她,總是帶著痴迷和羨艷。

    她策馬揚鞭行過長安的朱雀大街,潑墨繪過山河草木,萬千生靈,舉止是爛漫灑脫,神色是桀驁難馴。

    有淚從她眼角滑落。

    有聲音一遍遍喚著她,喚她「長意」。

    經年後,喚這兩字的人,唯剩了他。

    也只有他,喚起這個名字,依舊是唇齒間含情。縱是嗓音發啞,卻還是聞來最動聽。

    謝瓊琚睜開眼,最先感知的是殿中亮了許多。

    她有些記起,之前殿中安靜,幽暗。

    只有床頭一盞燭火。

    只有他一人。

    而現在,內室外殿都被點亮了,人影晃悠,往來匆匆。

    然後感知到的是腹中的抽痛,但是一隻手被他死命抓著,貫在軀體的力道遠勝腹中那些陰沉的絞痛。

    「長意!」他急促又無措地喚她,來不及道歉也來不及細說回來的原委。

    反正,這一刻他回來了,是真的。

    他只是和她說,「沒事了,很快就會好的。」

    他說,「就一會,你、忍一忍……」

    最後的三個字吐得出口即散,他低著頭,將臉深埋,不敢看她。

    似是無顏說那三個字。

    都這樣了,還能有多疼,還有什麼不能忍的。

    如同他都回來了,她於無盡深淵窺得一絲明光,還有什麼要去介意的。

    謝瓊琚的思緒聚一陣,散一陣。

    她就是有句極重要的話要同他說。

    他回來在如此關鍵的時候,她不覺得於她性命還有幾多救贖,但是當是可以彌補此生遺憾。

    她要和他說,說什麼……

    那樣重要的一句話,她卻怎麼想不起來。

    腹中接連的疼痛席捲上來,腰間酸脹仿若骨折脊裂,她哭出聲,抓著他沾血布塵的袖角,眼淚噗噗索索地落。

    沒有人會覺得她是因為記不起事說不出話急哭的,此情此景皆只當她是耐不住陣痛。

    於是,近身的穩婆道,「夫人不可如此,這才開始疼,哭腫了眼容易月中落病。」

    趕來切脈的醫官道,「夫人莫慌,得穩住心神,不然後頭易起崩漏,便是大疾了。」

    他反手握住她,亦是哄道,「不怕的,我在,一直在……」

    她別過臉去,緊皺的眉頭卻沒有鬆開,來回幾波陣痛過去。

    燭臂半減,珠淚凝珠,外頭早已是夜色深濃,月亮從樹梢爬上中天。

    她也已經模糊忘記先前的執念,忘記要說的話。

    只是在這一兩個時辰內,從他的話語,從周遭往來的侍者醫官的對話里,依稀辨清一點事宜。

    她確實沒有喝到那碗賀蘭敏又要強灌她的保胎藥。

    是被他砸了。

    他帶回薛真人和薛靈樞,讓他們配一劑落胎的藥。後來是被二人勸下,這會落胎和分娩沒有任何區別。

    即是無有區別,在生與死之間,總沒有捨生取死的道理。

    於是,他才屈服,給昏睡中的她餵了一盞催產的藥。

    她能知道這些,是在越來越頻繁綿長的陣痛中,瀕臨昏厥之際,只覺手上一松,見他身形遠離。

    他拉過薛靈樞,雙肩都顫抖,「孤不要孩子,不要她這個樣子,把孩子落了吧,你去開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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