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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這話退口,二人四目對望,各自哀哀不語。
郭玉是因在心中聽了阿洋的豪言壯語,只覺男兒酬壯志。
竹青是回想從長安到如今,賀蘭澤的十數年謀奪天下的信念,亦覺沒有歸來的希望。
謝瓊琚躺在榻上,緩緩睜開了眼。
自從被停了藥,她又開始夢魘增多。然孕期有多嗜睡。
如此在昏睡和驚夢中反覆。
雖是三重簾帳落著,外頭侍女的話語也很足夠輕,但不知道怎麼她還是聽到了。
許是人之將死,時日無多。
她如今漸生期待,仿若是生前一夢,格外想再見他一面。
但是又註定是這一生的遺憾。
紅鹿山前,他們已經做過訣別。
紅鹿山。
想起這處,她恍然又想起送給薛真人的那隻雪鵠。
兩千里路途,雪鵠不渡。
她原是作了旁的念想,但也是微乎其微。
三月至今,已是百日過去,不該再有奢望。
她起身下榻,竹青和郭玉匆忙過來扶她。
她笑了笑道,「眼下無礙,我想練會字。」
竹青頻頻頷首,回來的這幾個月,這是她打發時辰唯一可做的事情。且也很好,每回練完字或者繪完丹青,她或哭或笑,心情都能舒坦些。
謝瓊臨窗臨帖,抬眸看窗外東邊那頭光禿禿地梅枝,想起賀蘭澤說的話。
他說,這些年在此植梅千株,當作吾妻與吾同在。
她將帖子擱在一處,鋪開紙張記錄。
她感覺到了,自己記憶力愈發地差,所以很多事只能用筆記下。其實身後事,原該沒有太多牽掛的。
大抵是一些當面無法言說的話,開不了口,寫下來看一看,成為另一種無妄和可笑的慰藉。
寫完,看完,她便揉碎扔掉,若是夜中便點燭焚盡。
她招來竹青,囑咐道,「我們去院裡,給梅樹教些水吧。」
竹青還未來得及回話,自十日前,她胎滿七月,來此看顧給胎兒授教的女先生便攔了上來,道是眼下日頭偏西,又是七月天,陰月里,暮色上浮時不宜外出。
皇室貴人有妊,七月而就蔞室。太師持銅御戶左,太宰持斗御戶右,太卜持龜甲御堂下,專官文武御其門內,受禮樂於貴人子。
乃是嚴格的監控和胎教。
眼下,賀蘭敏尋來七位女師傅,便是按昔年皇家規矩,看顧著她的孫兒。
仿若只是她的孫兒,而不是另一個婦人的兒子。
謝瓊琚難得的一點好心情被破壞,卻還是耐著性子道,「尚有日照,我就想和那些梅樹近一點。片刻便回。」
又上一個女官,道是夫人顧念腹中子,明日再賞不遲。
「我就要這會看,一息也不想耽擱。」謝瓊琚抬起了手,又放下來,「我不打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滾回賀蘭敏處去。」
這些女師傅,原是聽聞住在主殿的這位夫人,情緒難測,喜怒無常,亦聽聞有嬤嬤被她砸碗毀面,有餵膳者被她拔簪刺身,難得她眼下控制自己不再動手,遂只匆匆而退,去往陶慶堂回話。
謝瓊琚面上多了點笑,喚上竹青和郭玉往梅林走去。
然兩人心有顫顫,這會那些女師傅回去告狀,賀蘭敏不知又要如何罰她們,然後下人往來間私語。
謝瓊琚知曉,便覺得皆是因她受過。
「要這事又有閒話,我們攔著些,且不入姑娘耳中。」竹青無奈道,「若是放在從前,姑娘好好的,自然辨得清禍源在誰,然眼下偶爾她泛起糊塗,便覺種種都因她而起。」
「你不是說,那個薛真人給開了方子嗎?這藥也吃著,如何阿雪的病癒發嚴重?」
「你兩誰扶我?」兩人正絮絮間,謝瓊琚已經自個扶腰走到樓梯口,轉身嗔怒道。
兩人止住嘴,各自上來攙她。
謝瓊琚站不了太久,來了梅林未幾,便跽坐在地,持壺給水壺澆水。
想像來日紅梅傲雪。
想像往昔與他並肩看雪落,圍爐煮茶。
想的有些多。
不知怎麼便又想到紅鹿山上那隻雪鵠,是她唯一希冀。
壺中水和她的淚水一道湮入土裡,滋養梅樹的根筋。
她抵在梅樹上,是似抵在他胸膛,好多話不知如何開口。
今生無緣,來生再續。
她用一枚簪子在樹上細細刻下,拋卻理智回歸內心後,唯一念想和自私。
當著他的面,清風一吹,她只會說,「你早些娶妻生子。」
她看著樹上的字跡,心道,要是還能再見,我再也不說違心的話了。來日再難,也好過我沒了命,你失了魂的好。
就是我醒悟的太晚,你別生氣。
是太晚。
謝瓊琚蹙眉看強烈的胎動,只覺下身一陣濡濕,鮮紅的血跡便點點殷紅裙擺。
腹中也不是太疼,當不是生產,這是又見紅了。
醫官來得很快,有部分顫顫提議餵藥催生,許可以保下母子。有部分道,還是施針用藥,再保一段時日,畢竟將將七月,孩子雖能活但不好養。
賀蘭敏半點沒有猶豫,只催促保胎。
也不知哪個大膽的醫官不忍道,「如此保下去,夫人精血耗盡……」
謝瓊琚在內室聞聲,很想捂住他的嘴。這是哪裡新來的醫官,如此不知死活。果然,她便聽聞賀蘭敏的聲音,「送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