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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奔往各營,賀蘭澤傷口浸水受寒,起過一次高燒。他歇了兩晝夜,第三日燒退,胃口尚未恢復,卻灌水啖食強補體力,夜行下一處山中查驗。

    如此,提前十三日返程。

    十一月初四,已是歸來途中,當夜歇在驛館,他做了個極可怕的夢。

    夢裡皚皚葬身火海,謝瓊琚捧著一抔骨灰站在梅樹下,青絲成華發,卻不哭不鬧,就那樣安安靜靜看著他。

    他想要上去她面前,想要和她說一句話,卻是動不了足,也開不了口,隻眼睜睜看著她破碎成萬千碎片。

    他從夢中驚醒,氣血翻湧,只覺喉間腥氣瀰漫,萬幸沒有嘔血。

    但終是無力再行,如此在驛館停了一日。

    停這一日,諸人皆嘆,還不如不歇。

    唯有他自己在憂懼中得到的一分小小的歡喜。

    原是驛館隔壁的一戶農家院裡,長著一棵梨花木,上結相思豆。枝葉繁茂,可惜那些原該即圓且紅的豆子,已經極少,他看了半晌才隱約尋到幾顆。

    他在書中閱過此樹,記載因種植困難而幾近絕跡。不想會在此處遇到,遂入院觀之。

    果然,院中農婦道,不想有識樹之人。

    賀蘭澤感慨,每兩年驗兵經過此地,從未發現此樹。

    婦人道,相思豆結果不過兩晝夜,便乾癟掉落,能見到的都是有緣人。

    書中是這樣說的,相思豆唯有有緣人採摘,其作用可安神理氣,其寓意相思相見。

    賀蘭澤看著樹只剩枝葉難見豆子,又見婦人竹簍中倒有一些,遂想出高價與她購買。

    婦人搖頭,「貴人且瞧,妾摘的多有破裂,寓意不詳,藥效也散了。您若有心,且自個摘去,切記摘完整的。」

    梨花木相思豆原之所以珍貴,一來結果時間極短,二來採摘極難。豆子隱在萬千枝葉中,葉片如刀;長在枝杆上,杆滿荊棘。待一顆完整地被摘下來,手上少不得劃出幾處皮肉口子。若是戴了手套,又難以捏住比指甲還小的豆子。

    故而,待賀蘭澤翻遍枝層葉縫,小心摘得二十顆,一雙手已是血跡斑斑。

    然他想著將它們擱在她的妝奩里,可讓她仔細觀賞,更可以緩減她失眠,不由低眸淺笑,只對醫官道,「醫案記,手傷乃爬山撥林之故。」

    他將收拾乾淨的三彩斑鹿的皮毛置於馬匹上,將相思豆包裹好藏在懷袖中,又行晝夜,終於回家,回來她身邊。

    看見她安好模樣。

    看見她身後殿中女兒的身影。

    是極快樂的一刻。

    如常人道,夢是反的。

    夢是反的。

    他抱著懷裡的人,不肯鬆手。

    然,她抬手施了力的推開,她平靜的話語第二次說「蘊棠,我要離開這」,讓他確定這不是在夢中。

    他不知道藏在懷中的相思豆有沒有咯到她,應該咯到了。

    因為他自己也感受到了,咯在皮肉上,骨頭都發疼。

    於是,他便往後退了一步,稍稍鬆開彼此間的距離。

    他看面前人。

    初冬陰霾日,她穿了厚厚的衣衫。因在門邊之故,還披了一件風毛較厚的斗篷。

    將自己照顧地很好。

    許是為了迎他,她挽了發,上了淺淡的妝容。

    這會迎上他目光,亦是一副清醒平和的模樣,無半分衝動和怨懟色,亦無期待和商榷意。

    她就是在此通知他,在此與他告別的。

    「為何?」總得有個理由不是嗎。

    然而,他脫口,又隨即搖頭,只一步步退開,一步步離去。

    他說,「你等等我,就等一小會,容我一點點時間。」

    他返身下樓,奔往陶慶堂處。

    *

    陶慶堂暖閣里,賀蘭敏正在烹一壺茶。

    屋內置著熏籠,很是暖和。

    茶香四溢,水霧瀰瀰。

    他站在門口,看他的母親。

    賀蘭敏不避不閃,抬眸看他,笑道,「奔波勞苦,阿母給你煮了熱茶,快過來飲。」

    賀蘭澤沒有動作。

    「可去見過謝氏了?」賀蘭敏將茶推向一側,「看樣子是去了。阿母如你願,將她護得毫髮無損,滿意否?」

    賀蘭澤不說話。

    賀蘭敏自己飲了一口,依舊含笑道,「溫度尚好,再涼就不好喝了。」

    「你說回來擇個日子娶她,阿母看了無有佳日。」她不緊不慢將一盞茶用盡,嘆道,「你這幅樣子,多來謝氏已經與你說了。她既然識趣,你且成全了她。」

    賀蘭澤尚且雙目灼灼盯著她。

    斷香一事操之過急,賀蘭敏也不再偽裝,如實所言。

    皚皚的三位老師,二死一傷。

    她講得很詳細。

    最後她道,「原在你提出娶她時,就想和你說阿母的計劃的。但阿母想了一下,那樣與你說,你會感切不深。與其浪費唇舌,不如讓你切膚深受,你方終身難忘。你的愛意,會溺死謝氏,累死無辜。」

    「明明有平坦之道可走,你何必非要尋荊棘之路,讓彼此為難!」

    至此,賀蘭澤終於上前,卻也還是無話,只接過那盞已經有些微涼的茶,仰頭飲盡。

    轉身出了院子。

    許是茶水灌得太急,他咳了兩聲。

    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就越咳越厲害,他拐入自己主殿時,踩上第一個台階,只覺眼前一片暈眩,一口強壓了許久的鮮血噴出,散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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