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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竹青道,「左右眼下郎君就要外出公務,姑娘要不要搬去向煦台?這處朝南雖日頭也好,但到底比不上那處。眼下入了十月就深秋了,一日比一日冷。」
謝瓊琚這會正失神看著外頭。
夜色幽黑,萬籟俱寂。
她轉首四下里環顧,又想起向煦台的情景,花木繁盛,蜂飛燕舞,日光漫天流瀉,人兒嬉戲往來……似被驚擾,又似日頭耀眼,她整個人晃了一下。
「姑娘?」竹青疊著衣物,見她久不應答,不由又喚了她一聲。
「不必搬去了,這處也挺好。」
足夠安靜。
謝瓊琚擱下手裡的腰封,起身往淨室走去,「我累了,先沐浴。」
竹青看著她扔在榻上的腰封,還有才整理完一半的衣裳,不由有些莫名。她家姑娘,極少這般一樁事不完成,就去做下一樁事的。
且還是關於主上的事情。
然轉念一想,到底在病中,許是真累了。遂趕緊跟上那虛浮的步伐,伺候她沐浴。
盥洗畢,溫泉水暖,又是藥浴,謝瓊琚覺得整個人舒服了些,躺在榻上讓侍女將簾帳落了。
三重簾帳,侍女落了兩層,剩最外頭的帷幔未落。
謝瓊琚蹙眉道,「外頭的也落下。」
侍女們面面相覷。
前頭是她自個吩咐的,她早睡時,若主上還未回來,留一層帷幔不落。
彼時侍女們打笑道,「落不落的於主上都不差什麼。反倒是夫人,還不如捂嚴實了,好好歇著。」
竹青自然沒有這話。
因為這是謝瓊琚很早前的習慣。
那時還在謝園,賀蘭澤白日裡只是一個擔著七品閒職的文官,大把的時間閒散著。而真正忙的事都是在晚間執行的。
謝瓊琚等得哈氣連天,獨自上榻便給他留一層最外頭的帷幔。
留燈晚照,留簾侯君,原是一個意思。
賀蘭澤每逢回來,見燈尚明,見簾未落,總是凝燈半晌,眼中星光燦燦,然後珍而重之地以指腹湊近,感受星火燃燒的溫暖,捨不得熄滅。只小心翼翼上榻,落下最後一重帷幔,給半睡半醒的人掖好被角,擁她睡去。
「主上還未回來!」竹青輕聲提醒道。
「可是……」謝瓊琚愣了愣,她想說落下了更靜些,然一想竹青說的對,他還未回來,便未再多言,只道,「那把燈也留著!」
*
這晚賀蘭澤回來得很晚。
交代好離開遼東郡這處的事宜後,他本是喚來了薛靈樞,翻看謝瓊琚的脈案病情記錄。他沒有全看,只挑了她第二次發病的檔案瀏覽著。
復發的緣故自然是那日呂辭之事。但這是捋病情尋病因時,後來才記錄上去的,因為彼時只當她是嚇倒,未曾想到會復發。
也是為此,他覺得她尚且好轉中,不想沒有幾日便開始夢魘。
「這病也蹊蹺,案例又稀少,我也只得摸索著行進。」薛靈樞搖這扇子道,「同叔父商討過,叔父道夫人恢復的那樣好,又快,不太容易會復發的。」
「不易復發?」賀蘭澤問道,「可是這復發得猝不及然。」
「誰說不是呢!」薛靈樞亦嘆氣。
賀蘭澤合上脈案,讓他回去休息。
踏著月色,他也未驚動人,只獨自策馬去了一趟金光寺。
十月初一樓中做法事,七七四十九位高僧皆來自此寺廟。
他這會私服而來,待人認清他回稟主持,他便在佛堂侯了片刻。只讓小沙彌捧香於他,上前給滿殿菩薩進香。
小沙彌奉上一炷又一炷,額上漸漸生出虛汗。但賀蘭澤佛心虔誠,讓他一炷炷送上來。待住持到時,賀蘭澤正好又接過一炷香,上前插入香爐中。
結果香斷了。
他甩了甩手背上的香灰餘燼,皂靴踩過地上無數斷香,與住持兩廂行禮。
「殿下漏夜駕臨,可是有何指教?」
「是孤有事想向住持指教。」賀蘭澤掃過過地上的香,溫和道,「貴寺從來香火鼎盛,怎用如此劣質的香?這五柱香,皆在孤手裡斷了,實在不祥。」
「這……」住持看了眼奉香的小沙彌,回道,「如今氣候多雨寒涼,偶有不妥善保管受潮的,讓殿下受驚了。此絕非天命不祥,乃人為之患。貧僧定然整束,望殿下海涵。」
賀蘭澤一時沒有言語,只雙目灼灼看著他。
「香很好,未曾受潮。」半晌,賀蘭澤重新看向地上那些香,依舊是含笑模樣,卻已經笑不盈底,「每柱香都是孤在接到手裡的一瞬,暗裡自個掐斷的。」
「不,是掐得將斷為斷。旁人看著尚且安好,然素手一動,香便斷了。」
住持尚且有一刻遲疑,只捻珠串微恐,「殿下何故如此?」
「住持此等情狀……」賀蘭澤冷笑,「罷了,主持一個御下不嚴之罪總是有的。且您寺中有人不修方外心,欲染紅塵事,那麼這幽州第一寺之名且摘一摘吧。」
「殿下——」住持連跪求情。
「念你人間寺廟,受天下香火已久,孤不開殺戒。」賀蘭澤居高臨下看著他,然素手指示,兩個暗衛便現了身形,一抽刀,一甩鞭,竟生生將一尊佛像擱下首級,轉來住持身邊。
「孤敬神佛,亦無懼神佛。」賀蘭澤俯下身,摸上住持脖頸,慢慢按下讓他與地上佛頭平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