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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竹青點頭道是。
當年中山王府里,懷皚皚時,夜中噩夢不能眠,然孕期不敢用藥,只一日日強忍著。待誕下皚皚,一心想要調理身子了,卻是拖的太久,成日無眠讓她燥郁不已。府中醫官聽話是聽話,但畢竟不甚用心,唯恐被訓斥,便多用猛藥,催眠的效果好了,然藥量隔三差五地加。
他問她因何噩夢纏身。
竹青便低了聲色,半晌道,「長安城中,有說姑娘不顧謝袁兩家情意,攀附權貴;有說她不奉孝道,父亡未幾,便棄了雙親指下的婚約;甚至有說她婚內不檢,紅杏出牆,早早搭上了中山王,因而未婚而孕……其實便同如今一般,漫天流言。」
「甚至流言擊垮了姑娘,皚皚就是在一次午夜驚夢被嚇後,動了胎氣早產的。」
細算,那會正是他受傷最嚴重、昏迷的日子裡。
他能理解她最後的選擇,卻也依舊深切地恨著她。
傷痛中折磨,散了理智,甚至想自己有眼無珠,想她不得好死。
然而,時至今日,他皮肉之傷早已癒合,筋骨也即將續上,她卻重複舊日新時的噩夢,依舊不得安寧。
「喝吧。」她返身回來,除了茶盞,懷裡還抱著一個水壺。
披在褻衣外的風袍寬大,袖擺垂地,尾擺後拖,
一點風過,衣袂飄飄。
他飲下茶水起身,想擁她入懷中。又意識道這動作突然,恐嚇到她,只接過茶壺放下,握著住她手背扶她坐下。
「捏疼了!」謝瓊琚低眸尋他目光,於他抬起一瞬,方見他眼眶通紅,眼尾釀著濕意。
他同她抵額,唇瓣哆哆嗦嗦,最後卻沒有一句話,只將溫熱的面龐一點點下移,最後貼入她深凹的肩窩。
捏在她手背的手卻始終不曾鬆開,似要把力量傳給她。
許久,她反手將指尖輕輕擱入他掌心,容他包裹攥緊。
*
有這樣一段時間,謝瓊琚覺得日子尚好。
每日晨起,便是如此。
他或是在屏風後閱書,或是在她榻畔守著她,推開了冰鑒,持一稟摺扇給她打風。
說這樣的風柔軟不生硬,便是貪涼也不會受寒。
晌午皚皚下了學會過來看她,與她講先生新授的課業,師父又教的騎射,偶爾還有祖母處嬤嬤教她的女紅。
賀蘭澤補全了那日她講了一半的過往,和皚皚說,我是你阿翁。
夏日晚風裡,迴廊上石瓮中拜了冰,寒意繚繞,他俯身攬住孩子肩背,與她說「對不起」。
謝瓊琚歇晌醒來,坐在臨窗的位置,看父女二人在她窗前坦承。
便試著慢慢推開了窗。
她睡得有些久。
其實每日歇晌,她都超過了正常的時辰。
從午時四刻上榻,最早也要酉時正方起身。
足足兩個時辰,甚至更多。
而很多時候,她也醒了,就是不肯下榻。隔著三重帷幔簾帳,四方天地里,她覺得很安心。
賀蘭澤有兩回,在晚膳後曾試著想帶她出去散散步。
一回早些,夕陽還未斂盡,天地悠遠曠然。
她走到殿門口,侍女向她行禮,陌生的聲音響起,她就掙開了賀蘭澤的手,飛快地跑回內室。
還有一回稍晚些,月色正好,上弦月如銀鉤嵌在天幕,夏日星辰爍爍。
殿門口的侍女被撤走,除了外圍侍衛就只剩下常日陪她的郭玉和竹青。然她站在殿中央,眺望夜色,半晌道,「妾不去,外頭好吵。」
入夜四合人聲早熄,唯池中蛙聲爾。
「荷塘月色,你從來喜歡的。」賀蘭澤輕聲道,「我和皚皚還燉了蓮子羹,給你當宵夜。」
「現在不喜歡。」他只多言了一句,她便已經不耐。
是故,這會推開窗,窗下的父女兩都有些詫異。
她擁衾倚枕,搖著一把團扇,「外頭暑氣重,還不進來。」
「阿母,這裡拜了冰,不若你……」皚皚被賀蘭澤抱起,止住了話語,繞進屋來。
他在女兒耳畔低語,「醫官說了,你阿母自己一步步走出來才是好的。莫催她。」
*
時間不經數,轉眼已到八月里。
暑熱稍退,菡萏換金桂,滿園飄香。
謝瓊琚終於走出了第一步。
她從自己寢殿,走到賀蘭澤的書房,然後送他進他獨居的章越閣。
薛素和薛靈樞領著眾醫官,一波人養護六齒秦艽花,一撥人養護賀蘭澤,在數日前將他續筋骨的時辰提了上來,因為無論藥還是人,都在上好的狀態里。
於是,請占星官卜卦算來近階段吉時。
便是這日八月初三。
「回去等吧,三五日我便好了。」賀蘭澤掃過一殿的醫官,目光落在坐在一旁不免侷促的人身上。
拉來她的手,撥開她手指,揉她被掐出指印的掌心。
「……回去,妾也怕。」她突然便靠上他肩頭,數月來頭一回擁抱他,「不,妾更怕!」
「那你去耳房,也在這殿內。」賀蘭澤抬起的手因她這一刻突如其來的擁抱而顫了好幾下,方慢慢摸上她後腦,按入自己胸膛,溫聲道,「我都安排好的,無人會去擾你。你想過來也無需經過殿門,亦不會沾染不潔,尚在薛靈樞他們所要求的的潔淨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