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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竹青還記得,當初謝瓊琚逃出長安在東郡和她們重逢後,便整日抱著孩子不肯鬆手。奈何兩年過去,那樣小的孩童早已忘記生母模樣,便只當生人近身,害怕不已。
而謝瓊琚也不知怎麼,皚皚越抗拒,她便越要拉她在身側,同自己寸步不離;而越是她這般強求,孩子便愈發掙脫,如此反覆循環……
以致後來,皚皚一見她就又懼又怒,她怏怏鬆手,人便越發沉默……
「郎君,姑娘呢?」竹青抹了把眼淚,意識到入府小半時辰,都不曾見到謝瓊琚身影,不由四下張望,「可是姑娘照顧皚皚累倒了?」
她看了眼榻上熟睡的女童,一時沒有甦醒的樣子,只深吸了口氣換了笑顏,「不知姑娘歇在哪處?容奴婢去看看她!」
「郎君……」
賀蘭澤回神,唇角扯了扯,只道,「你奔波而來,且先修整兩日,過些日子、過些日子……孤便接夫人回來了。」
言罷,返身出去。
「郎君!」竹青尤覺不對,追出門去,在廊上便攔下了他,「姑娘去哪了?這遼東郡邊遠地帶,她除了您,哪還有什麼故舊!她去哪了?您去何處接她?」
腦海中電光火石閃過,想起一路而來聽說的三言兩語碎片話。
有說百年世家女謝瓊琚在飛鸞坊賣畫,一畫千金。
有說兵壓上黨郡將領乃謝家未亡的嫡子謝瓊瑛。
有說千山小樓的主人買下了謝家女郎。
有說謝瓊瑛提出和賀蘭澤交換手足,欲迎胞姐回去。
……
坊間茶餘飯後閒談,謝氏女好好一個高門閨秀流落風月場,實在可嘆可惜;然幸得有手足如此,亦算萬幸!
竹青聽得不完整也不真切。
但心中所想不過兩種可能。
要麼傳聞子虛烏有,自家姑娘躲了起來;那麼當真是賀蘭澤尋到了姑娘,若是如此,便也是安心的,他能帶回姑娘,至多堵著當年悶氣,但總比姑娘回去謝瓊瑛處強。
故而在今日入府一刻,見到賀蘭澤,見到皚皚,她便已經心下安定。
皚皚都被安置地這般好,想來姑娘和郎君自是已經重歸於好。
然眼下耳聞,不由讓她大驚失色。
「姑娘,姑娘她不會是去了上黨郡……」竹青瞪著一雙秀麗的杏眼,拼命搖頭,「不會的,姑娘不會去那的,她怕七公子怕得要死,她……」
「你說什麼?」賀蘭澤眉心抖跳,「她懼晞華作甚?她姐弟二人一貫親厚!」
還未得到竹青完整的回覆,但賀澤這數日裡的種種不安,對前後事宜的諸多矛盾,一層層從心底重新湧起。
一點點割裂他的心肺。
「且把話說清楚了。」賀蘭澤有些心悸,扶著廊柱坐下。
竹青其實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
她只知道,謝瓊琚在東郡和她們匯合後,整個人恍惚的厲害。大抵沒有皚皚牽動著她,她根本不可能走出長安城,走上百里路途,大抵早已不在這個世上。
說到這處時,竹青搖首道,「您知道姑娘的,她是豁朗的性子,但凡有一點希望,都不會生出死志。可是在東郡見到她的第一眼,奴婢瞧著她的眼睛,根本和死人也沒什麼區別。奴婢也想不明白,明明逃了出來,明明和皚皚相聚了,明明即將就可以擁有當初送我們走時、無限期盼的自由隱蔽的生活,可以徹底逃離那些紛紛擾擾了,為何姑娘卻半點喜悅也沒有?就像丟了魂一樣?」
「直到見到了孩子她才有了些人氣人樣,偏皚皚又不要她,她慢慢也就不強迫孩子了。但是夢魘愈發厲害,她來來回回囈語,卻又咬破唇瓣不許讓自己發出聲音,奴婢看著心疼,哄著慰著將她喚醒,和她說有話講出來或許會舒坦些,她縮在奴婢懷中許久,卻還是什麼也沒說……直到後來的有一日,她自個從夢中醒來,竟坐在床角低低發笑……」
「奴婢瞧著害怕,想安慰她,卻又不敢近她身,只當她是沾了不乾淨的東西。結果她反而伸來手輕拍奴婢背脊,說沒事了,都結束了,說不用怕了,說……」
至此,似是難言,竹青頓住了口。
「說什麼?」賀蘭澤聽著屬於她的比他更艱難的過往,面色一陣陣發白。
「說……我已經把他殺了。」竹青抬起頭,話語平平卻直擊男人心臟,「延興十五年八月,長安城郊別苑的那場火,世人眼裡定陶王為奪勢,釜底抽薪滅去中山王妻族謝氏姐弟,以此潰敗中山王部。」
「其實根本不是如此。火,是姑娘放的,為的就是燒死七公子。」
清風拂面而來,拂起賀蘭澤垂下的袍角,吹亂他的鬢髮。
他張了張口,沒能發出聲音。
「郎君可是想問,姑娘這樣做的緣故?」竹青再次搖頭,「奴婢也不知,那晚之後,姑娘就再未提起過這事。精神稍稍好些,一心就想著尋個地方平靜地過日子,把皚皚養大。」
「後聞遼東郡有山曰紅鹿,乃世外地,又遠離長安,她的眼裡淚水凝成光,說擇這處安生。」
「奴婢聞在極東處,便知會經過郎君所處的青州,亦問過可要投靠您,畢竟亂世征伐,她還帶著一個孩子,還帶著您的孩子。可是她不願意,說已經誤您良多,您會遇見更好的人,會有妻有子,有更錦繡更寬闊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