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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親試總需代價。
有那樣兩回,一回是在謝氏城郊的馬場上,王家五郎看不上他連贏了兩場,竟暗裡投針傷他馬匹,致他險些被踏死在馬蹄下。
事後人證物證俱全,王家卻始終抵賴不認,只看在謝嵐山的面,送來一些補品。既便如此,那會擔著三品太常丞的王氏家主,沒少讓底下官員給只有區區七品的文學掾使絆子。
本就是請君入甕大的計,一貫隱忍的賀蘭澤自然不覺什麼。
何況一場馬球賽試出一族根底,分明是他賺了。
後輩無德無能,家主無視律法。於公結黨相護,於私心胸狹窄。
王氏一族到頭了。
五月末舉行的馬球賽,七月中旬時霍律已經同前兩回一樣,布置人手畢,磨刀霍霍,整裝待發。
然沒有來得及動手。
王五郎先出了事,王家上了警惕,添足府兵。
這年五月中旬回汝南探親的謝瓊琚本該過了八月中秋才回來,這廂竟提早了一月。尚未入長安城,便在西郊口撞上了王五郎。
說撞上也不盡然。
畢竟後來知情的侍女暗理論起她家姑娘的豐功偉績,曾不慎說漏嘴,謝瓊琚原早兩日回了長安城郊,根本是專門在那堵人的。
夕陽晚照,萬千雲霞映照在及笄之年的少女面龐上,襯得她明艷不可方物。
晚風吹過蘆葦盪,拂下她鬢邊一顆汗珠,滴落在溝渠中,漾開圈圈漣漪。
她從馬背上躍下,揮開人手,用馬鞭挑起被縛在網中的男人下顎,看他一張被抽成麻花的臉,入鬢長眉揚起,鳳眼輕挑,「還敢不敢了?」
「謝五,你敢……」王五郎掙扎道。
「我當然敢!」鞭子和話語一起落下,少女又抽他一鞭,「現在是問你,還敢不敢!」
「我、我定要去京兆尹告你,飛揚跋扈,暗裡傷人,我人證物證俱在!」
夏日晚風失了方向,蔥蔥蘆葦亂搖,盪塘里水花四濺。
少女收回再次甩開的鞭子,咯咯嗤笑,「京兆尹你家開的?怎麼你踩踏袁九郎人證物證俱全時,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會我謝五抽你一頓,有仇報仇罷了,如何就能勞京兆府給你擊鼓升堂?」
「你睜開眼看看,這除了你我的人,第三方證人何在?」
「蠢貨!」雙頰紅熱的姑娘淬了口,仿佛因對這等腦子的人還要勞她如此大費周章而感到憋屈,遂索性誅心道,「你且去告吧,我都認,我給你簽字畫押!」
水塘里的紈絝聞言,竟當真起了興致。
「只要你這張臉抗得住,不怕被人說,堂堂七尺兒郎,被個區區弱質女流打成這樣!」謝家女踩蹬上馬,行過一身狼狽的王五郎,又是一副嬌柔樣,「哎呀,這不是王家五郎,怎這幅模樣?莫著急,妾且著人去你家給你傳信!」
銀鞍袖章,玉堂金馬,一事能狂便少年,最是芳華桀驁時。
之後是十一月上林苑中的秋彌,謝瓊琚一箭隔開崔十一郎的冷箭,後又追一箭射穿他右肩衣領,將他盯在古樹上。
上林苑東至藍田,北繞黃山,瀕渭水而東,泱泱三百里,有千禽百獸,兇猛異常。
然謝家五姑娘硬是生生吊了崔十一郎一個晌午,直到往來俊傑看遍,她道是無妨無妨,妾與十一郎遊戲,自給他解綁;直到崔十一郎由咒罵改成哀求,最後掩了聲息,唇瓣裂開,衣衫濕透,她才慢里斯條將他放下。
至此,長安城中,再無人敢冷眼待賀蘭澤。便是裝,也裝出十二分熱情。
至此,賀蘭澤也沒法再用釣魚式的法子擇優劣汰。
幽幽夜色下,她還不能在此過夜的謝園內,霍律嘆道,「五姑娘這廂自是為了主上,但是也誤了主上計劃,可要想一想兩全的法子?」
「兩全?你倒是貪心。」溫柔皮具下不苟言笑的少年,正烹煮一盞香茶,「左右已經有半數門閥官員被擇選出來,孤亦乏了,正好停下歇一陣。」
「歇……」伴在身側多年的心腹結舌,莫說他從未在主子口中聽到,更是旁人說來勸主子的,也盡數被堵了回去。
如此,才有這般少年郎,十五謀冀州立根本,十六入京畿選門閥,如今十八年紀,隱隱將先人大業完成了一半。
如此下去,二十弱冠時,占據這長安都城亦不是不可能的。
自然,這些年也是殫精竭慮。
這廂聞他一個「歇」字,當真詫異又驚喜。
於是「延後時辰……」一話脫口半句,便未再說出。
茶開入盞,賀蘭澤低眉輕嗅。
他自然也怕耽誤時候,想著一鼓作氣。畢竟重回長安,問鼎宮闕是母親多年的夙願,是自己身來背負的責任,是青州外祖一族的渴望,是兩城文武的前程與希冀。
但是這一刻,他想縱容自己一回,想稍稍歇一歇,想讓那個姑娘不要太過擔心。
年幼逃生,少年舔血,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冷硬心腸,無所畏懼。
卻不想有一日,會害怕一個姑娘的眼淚。
謝家女郎在外頭肆意飛揚,為他撐足臉面,不許任何人對他欺壓辱沒,回頭入了這園子,看他身上她並不知曉的他自己刻意討來的道道傷痕,作出的縷縷落寞神情,不由將他攬入懷中,說是有她在,不必怕。
她說得意氣磅礴,鐵骨錚錚,風云為之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