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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是故謝瓊琚原不必這般著急啟辰。
今日正常需要做的事,當是傳信, 備兵, 離別人好好告別。
然謝瓊琚提出今早便走,理由是早去,令妹便可早些歸來。
這話是對賀蘭澤說的。
她推開議事堂大門的時候,正在研討作戰方案的屬將們驟然止了聲息,齊齊回首。
「妾要求即刻啟辰。」
這樣一句話落入諸人耳中, 自然多有意味。
有覺得她多年如一,心中到底家族第一。聞胞弟生還,便如此迫不及待歸去。心中多少為自家主上尤覺不值。
有覺得她依舊是紅顏禍水的,畢竟謝瓊瑛領兵而來,即便根本目的不是她,但是直接的緣故卻是她。沒有她, 或許不會這般突然,弄得他們如此被動。
有覺得她還算識大體的, 自個流落在外尚能推己及人,想到賀蘭氏的姑娘亦困在敵營中, 難免害怕惶恐。
也有覺得她這是自保而已,這樣想的人多來還是同昨日公孫纓有一樣想法的人。眼下時局, 送去偽裝者, 將她扣下, 如此威脅謝瓊瑛,絕對是逼其退兵, 阻隔他與高句麗聯盟的極好法子。即便偽飾她的人有被發現的風險, 但未嘗不可一試。於他們眼中, 謝瓊琚和賀蘭芷皆不敢過是兩顆棋子罷了。
……
然無論對她看法幾何,總有一處心思是一致的。
便是她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遂皆是一眼掃過,回身看向長案沙盤圖旁原本正撥棋布局的主子。
賀蘭澤的所在位置,居北朝南,原是最先看到她的。
這日,她上了妝,穿一身朱邊裸紋玄色曲裾深衣。髮髻盤的齊整卻無簪釵步搖,衣衫凝重簡約卻無有花色。
極單薄的身形,沐了一層晨起的曦光。生生將素白面色,渾濁目光,勾出三分玉肌神瑩。
賀蘭澤看著很是矛盾。
還是美的,但仿若失了靈氣。
轉念一想,在他處這些日子,她何嘗是有魂魄的。眼下好歹知道要挽發更衣,勝過前頭三千青絲覆背,一身素衣遮體。
是要去見她的阿弟,如此規整了形容,如此迫不及待。
「依你。」長桌上深闊的沙盤圖擺在兩人中間,尤似日後的烽火狼煙讓他們提前隔案相對。
於是,原定的信使提前上路,交換的人質打理行囊。
兩個時辰後,送行的將領前來回話,一切安排妥當,可以上路。
已經散會的堂中,賀蘭澤沉默起身,欲去寢殿尋她。
他想了幾樣場景。
她不在殿內,去了蘭汀同她女兒告別。
她在殿中,身邊整理好了重重的行囊。
亦或者她在殿邊門口,眺望邊地山河,作些許沉思。
然而都沒有。
霍律道,「夫人一直守在府門口,如今已上車駕,乃譴屬下來告知主上。」
賀蘭澤便出了府門,走近掀開她的車簾。
車中人端坐,眉目端寧沉靜。
「殿下,可以啟辰了。」 她含笑啟口,「早去,令妹便可早些歸來。」
「是早去,你便可以和你弟早日團聚。」從心底噴涌的話已至嘴邊,然到底控制住了。
說好的好聚好散,沒必要再這般怨憤相懟。
與其愛恨糾纏,不若恩怨兩消。
不值得。
他這樣告訴自己。
於是,他轉了話頭,「可要讓你女兒送你一程?」
謝瓊琚搖頭,「昨日已經作了告別。」
賀蘭澤的惱意終究沒忍住,溢出兩分,「此去一路,歸期不定,小小稚女,你都不肯多看一眼。」
謝瓊琚的話終於多了點,撫順他的怒意,「此間諸人,皆知妾乃郎君舊日和離的夫人,亦知妾二嫁產下的孩子早早亡故。而知曉妾之女死裡逃生的卻是少之又少。故而,妾此番遠離,與一個陌生孩童執手淚眼相送,落入世人眼中,又算何意?」
賀蘭澤愣了愣,回過味來,報赧道,「是孤誤會了。孤明白你意思,自守她身世秘密。」
「身世秘密——」坐在車廂伸出的人嘴角笑意愈深,然後慢慢退去,恭敬道,「殿下恩德,妾沒齒不忘。」
出城門,十里路途。
有馬蹄蕭蕭,風聲颯颯,沒有人聲言語。
車內馬上的人皆靜默。
眼看就要到駐足的地方,到底還是賀蘭澤先開的口。
他打馬上前,問,「孩子可有何癖好或忌諱?」
隔著車窗簾帳,望不見彼此面容。
謝瓊琚道,「沒有。」
想了想,她又道,「妾除了教她吃苦和忍耐這兩樣並不值得推崇的東西,旁的什麼也沒給她,教她。便是讀書識字都極少。」
「殿下若有閒暇,可指點一二。」
「若分身乏術,她便是您府中一女童侍婢,為您分憂,侍奉君上。」
「總之,日後她飲您府中水,食您府中膳,舉止是您規定的禮儀。自是如您意,長成你雕琢的模樣。」
*
策馬回府,賀蘭澤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去想關於她的種種。
但她才去。
影子仿佛黏在夕陽撫照的青石台上,來不及斑駁消退。他立在府門邊,想她晨起還在的模樣,想送別這一路她說的話。
於是,就走到了蘭汀。
去接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