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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禍及垂髫,是個什麼道理!
他做不出這樣的事。
卻又不甘願,就這般讓母女二人見面。
四月初八紅鹿山開山那日,謝瓊琚原闖過他寢殿一回。
他發燒靠在榻上,正在用一盞藥,初時聞她甦醒尚且露了兩分笑意,提著的一顆心放鬆了片刻。
畢竟那天夜裡,她沉入水中,若非侍女察覺匆匆救了起來,後果不堪設想。便是如此亦昏迷了一晝夜方甦醒。
然不想初初醒來,便是為她女兒而來?
隔著屏風聽她一聲聲求他的聲響,聽侍者拉拽著一句句攔她的話語,他端盞的手越發用力,只覺燥郁不堪,最後將藥砸向門扉處。
「你最多言一句,孤便讓你再也見不到她。」
他話出口,所有的聲音都靜下。
她頓在門外,纖薄的背影投在屏風上,落下長長的一道陰影。
良久,轉身離開。
至今日,當真再未說過一句話。
而亦是那一日,他派人接來了眼前的孩子。
又烈又倔的性子,像她又不像她。
因為霍律前往,無有信物,李洋夫婦不肯放人,如此兩廂發生口角動起了手,後李洋負了傷,小姑娘被蠻橫帶來,數日間亦是一聲不吭。
「羊角制燈,最是明亮耐用,比你前頭制的尋常的燈籠要好許多。」當是昨日開始,賀蘭澤傳話醫官處給偏殿裡的李洋夫婦治傷送藥,小姑娘方開始願意拿他的東西。這會竟還出殿,出現在他這段時日裡閱卷宗的地方。
按侍者回話,她從昨日晚膳起除了飲水,還開始用膳。
食物入腹,手中有了勁頭,便又制起燈籠。
「你怎這般喜歡制這個?」賀蘭澤瞧著眼前這張凌厲飛揚的面龐,心中驀然就軟下來,斂袍坐在一旁台階上。
「謝……我阿母呢?不是說我在這能見到她嗎?」小姑娘一開口,便直奔主題。
賀蘭澤一下站起身,只覺如鯁在喉,看了她兩眼甩袖去了屋中閱卷。想著等她再問,再問兩回,便帶她去。
結果,直到暮色降臨,小姑娘托腮望月,哈欠連天,都沒再開口。只揉了揉眼睛,繼續做那盞燈籠。
「讓她用膳就寢!」賀蘭澤甩袖走了。
*
踏月色回到二樓寢殿時,謝瓊琚的屋中已經熄燈。他也沒多問,只愈發覺得聊賴和無趣。
這些日子,漆黑夜裡合了眼,輾轉反側里,他也會想如何她便這般厭惡自己。
胸膛傷口泛起綿綿鈍痛,口中還有藥膳未消的苦味。
七年後,他似乎終於再也尋不到編不出她依舊在意他、愛著他的痕跡。
她原已說的那樣明白。
她就是不願意再過門閥爭奪的日子。
然而於他,「門閥」二字,是與身俱來的榮耀,亦是身來被箍戴的枷鎖。
*
朝暮又轉一輪。
尚未至平旦,天還未亮,霍律便扣響了他殿門。
敲門聲急促,賀蘭澤豁然睜開雙眼,披衣起身。
果然,是極重要的情報,暗子探清楚了上黨郡的來將。賀蘭澤看著手中的信箋,倒也未有多少意外,她都能走出那場火海,何論另外一人。
只是來將是這人,那麼此番突襲上黨郡的目的便變得模糊了。
投身仇人座下,占著長安京畿,卻如此長途奔襲,只為區區一郡,顯然是荒唐的!
賀蘭澤隱隱猜到些,還未想完整,便有侍者來報,杜攸來了。
這個時辰……賀蘭澤蹙了蹙眉,疾步下樓親迎。
杜攸本就被此間事務纏得煩悶,這會見一手教養的弟子面色發白,氣息不穩地站到身前,不由瞥過二樓偏殿,心中愈發惱火。
師徒二人並著霍律一道入的書房。
「殿下自己看吧。」杜攸將半個時辰前收到的情報遞給賀蘭澤。
乃是上黨郡將領派人堂而皇之地送到的杜攸府中。
上頭只兩句話,「兩軍交戰,明戰也,不累家人。望君送歸家姊,接走表親姊妹。」
「你探子可有信了?」杜攸嘆道,「這人家姊在你手中,你道他是何人!」
賀蘭澤頷首道,「是他,謝家七郎謝瓊瑛。」
「故而,此人絕非池中之物,乃勁敵爾,你可看明白了?」
賀蘭澤自然看清楚了。
謝瓊瑛擇取上黨郡,乃千挑萬選後的決定。
可謂一箭多雕。
只要賀蘭澤不肯歸還謝瓊琚,那麼聯盟幽、並兩州的計劃將徹底落空。
因為於幽州公孫氏而言,借著公孫纓處,他勉強可以依禮退婚。但是此間謝瓊瑛一旦將帶回胞姐一事推成戰爭的觸發點,為天下知,那麼公孫氏的顏面將徹底掃地,再無結盟的可能。
其次於并州而言,即便他出征襄助,這場與并州丁氏無妄的戰火也是因他而起,但凡并州丟郡失城百姓傷亡,皆要算在他頭上。於公便莫談日後聯盟,於私治療他臂膀的花葯亦再難拿到。
所以即便知曉謝瓊琚在遼東郡,在他手裡,謝瓊瑛依舊繞道上黨郡,並不直接攻擊他的冀州和青州。
甚至眼下還給了他思考和分析的時機,將信私下送到杜攸府上,是提醒亦是警告。
除卻上頭種種,從青州出發代他母親前來看望他的舅家表妹如今在亦他謝瓊瑛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