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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你想過閒雲野鶴的日子,是不是?我應你。待久分的國土重合,待異心的諸侯俯首,待九州四野歸攏,待天下徹底一統,我們就可以有這樣的日子。」
謝瓊琚定定看著他。
這個曾被她背棄、被她傷過的男人,時至今日還在許她年年歲歲後的美好承諾。
他說話的樣子真誠,目光清冽又堅定,眉宇間意氣風發。
謝瓊琚相信他的。
「不必太久,快則三五年足矣。」
「我們要個孩子,好好教養他,再把大業傳給他,如此前後至多十餘年,我就帶你過自己的日子,成嗎?」不知何時,他將她抱在了靠榻上,冰涼的唇瓣吻過她眼角眉梢,慢慢燃起溫度。
陪他,伴他。一個聲音鼓勵著她。
隨他再入高門,於內,處理各房紛爭;於外,襄助權勢劃分。後院婦人相交,從來和前堂郎君論政,連在一起。一個聲音拉扯著她。
卻是此刻這樣一閃而過的一點思慮,謝瓊琚都覺惶恐和疲乏,忍不住戰慄。
她頭痛欲裂,就要支撐不下去。
根本無力無心甚至也無有時日去應付。
於是,她避開了他,搖首道,「等待亦是一件磨人心志的事,恕妾不想等待。」
「殿下若執意要妾,便現在拋下一切,隨妾擇隱地居老,做一雙山水鴛鴦 。否則,還是按著坊中規矩來吧。」
「你……」賀蘭澤不可置信道,「你明明知道,我眼下根本不走了。你還說這樣的話難為我!」
「非妾難為您,是您在難為您自己。」謝瓊琚徹底推開他,攀著榻沿坐直身子,「真的,您放過妾,也放過自己。我們就當從未重遇過,當一切結束在當年。」
謝瓊琚清醒地意識到,橫旦在二人之間的,除了那七年時光,除了他首要天下和前程,她卻更想要平靜和安寧外,還隔著一重最重要的東西。
七年裡歲月拉開的距離。
他從泥潭淌出,尚如日在正中,一身的光芒和意氣。
而她卻似殘陽餘暉,已近垂暮,耗盡力氣只余滿身疲憊。
她和他都沒有錯。
只不過是她消耗的太多,再也沒有勇氣去面對高門間的是是非非,再沒有心思同他一道周旋在各種陰謀陽謀中,再沒有心力陪他走下去。
「你要忘記過去,可是你的過去里,也有我啊。你也要忘記我嗎?」賀蘭澤始終不信謝瓊琚會不願的話語。
「對,妾只想往前看,即便再無新友亦不想再遇故人,不想再回故地,過舊日生活。」謝瓊琚半點沒給他餘地。
「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以為你我是可以同甘共苦的。」至此刻,賀蘭澤不免生出一絲失望。
「同甘共苦,恕妾不能。」謝瓊琚將他聲色里的那抹失望加深,「自識得殿下至今十餘個年頭,恩愛有,歡愉有,然苦亦不少。的確,有些苦非殿下而起,但確也由妾之身心去受了。皇權富貴的甜妾嘗了,不曾留戀。苦更是受夠,再不要吃那樣的苦!」
「說來說去,無非就是要孤在你和權勢間選其一,明明可以兼得的,你怎會變成這樣?」賀蘭澤抬手箍住她下顎,迫使她直視他雙眸,「你乃謝氏正支的長女,家族闔族覆滅,難道就不想借勢為家族復興嗎?你一直在意的族人,你從小一手帶大的胞弟,就不想給他們報仇清名嗎? 」
「不想,妾一點也不想。」
「妾為他們付出的難道還不足夠嗎?妾就想為自己活一回,都不行嗎?」
論及謝氏尤其是謝瓊瑛,謝瓊琚最後撐著的一根心弦幾近崩裂,忍不住厲聲質問。
至此刻,為著她的拒絕和後退,掏了心肺的男人徹底紅了眼。
他鬆開手,起身頭一回居高臨下看她。
良久,闔目又睜開,似是耗盡最後的耐性,問她最後一回,給她最後的機會。
「哪怕僅僅只要你站在我身邊,你也不願意?」
「是。」謝瓊琚垂著眼瞼,沒有猶豫回答他,「望殿下放過彼此,一別兩寬。」
「好!好!」失望至極,賀蘭澤自嘲冷笑,「你既然不願做夫妻,孤便如你所願。」
他話語落下,彎腰將她扶起,牽過她的手,帶她回到桌案旁,將兔毫重新放入她手中。然後自己退回方才的座塌上,依舊是先前模樣。
朗月清風,端方君子。
比之前眉眼更柔和,話語更輕緩。
他甚至押了口茶,沖她溫柔淺笑,「如此,你便好好做你的畫師,侍奉孤。」
「殿……」
月上中天,很快便是新的一天。就要四月初七。
「對,以後都喚殿下吧。」
他放下茶盞,瓷木相碰的聲音格外難聽。
「殿下——」謝瓊琚好不容易平復的氣息又開始急促起來,額上的汗沿著鬢角滑落,沖刷她用來偽飾的胭脂。
她合了合眼,開口道,「契約所言,妾當四月初九才開始侍奉您。」
「是嗎?」賀蘭澤抬眸看丈地外的人。
桌案燭火高燃,隱去她半邊面龐,他看得不甚真切。
這一刻中,他也不想多看她,只垂眸笑了笑,「也是,紅鹿山初八開山,初九前你自然有事在身。」
許是得了賀蘭澤回應,謝瓊琚輕輕舒了口氣。卻不料還未等她開口,他的話便已經接連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