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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二十這日的晚上,千山小樓不再燈火通明,二樓寢殿只有內閣一盞燈火,府門前車駕收攏,唯剩羊角燈左右各一處掛著。
恢復了一貫的內斂寧靜。
她站在夜色中,輕輕呼出一口氣。
即便欠他那樣多,終她餘生不得還,但能少一分總也是好的。
也因她多留的這幾日,趕上了郭玉和李洋的婚禮。他們原就是趕在她離開前舉辦的。亂世之中,縱使彼此不言,也是心照不宣。說不動哪次告別,便是訣別。
都是親人血脈稀薄的底層百姓,二人自幼毗鄰,又皆早早沒了雙親。這場婚禮,所邀不過阿洋交好的幾個獵戶,小玉上工鋪子裡的十數姐妹。
小小的院裡搭起遮風的棚子,擺了三張大圓桌案,底下生了兩個炭爐,二十餘人不分嫁娶兩方,擠在一起舉杯相賀。
濁酒粗茶,寡肉淡飯,卻是其樂融融,快活又圓滿。
雖說宴席少了規矩,但婚儀卻半點沒有馬虎。可謂六禮齊備。
謝瓊琚持筆為李洋寫的庚帖,給郭玉繪的婚服樣式,字之娟秀,畫之逼真,不僅讓夫妻二人愛重珍藏 ,更讓識貨人嘆為觀止。
禮成宴散,看著被送入洞房的新婚夫婦,謝瓊琚有片刻的恍惚。
「待孤御極,必以本姓再娶卿一回,冠卿以天家齊姓。」
七年,其實也不算太久。只是於她,當真已經恍若隔世。
她已再嫁,他亦即將再娶。
*
「阿雪,過來!」喚她的是萬掌柜,扔開她手中幫忙收拾桌案的抹布,拉著她尋了一安靜地坐下,「且讓她們忙去,我有話與你說。」
「您說。」謝瓊琚給她倒了盞茶。
「前頭你不是同我和表姐打聽,除卻遼東郡我們這處,旁的還有哪些能讓女郎活命的營生的嗎?方才瞧著小玉婚服,可算想到一處。旁人不行,唯你可以。」
謝瓊琚面露喜色,認真聽著。
「你那丹青水平,怕不是一二皮毛吧!」萬掌柜押了口茶道,「在遼東郡以西和冀州的交接處,有一座飛鸞坊,那處多有文人墨客,你的丹青……」
「你渾說什麼!」王掌柜走過來呵止她,對著謝瓊琚道,「那處不成,你莫聽她的話。」
「怎麼不成?如今亂世之中,活命方是最重要的。阿雪的丹青若被售賣定不是凡品,再深一層,作場景畫,臨摹狀,便是日進斗金也不再話下。」萬掌柜道,「待你攢足銀子,哪日你阿兄處住不下去,便可將錢捐給紅鹿山,得一世庇護。」
「你這些都扯遠了。」王掌柜剜她一眼,只對著謝瓊琚道,「旁的不說,那飛鸞坊乃是章台處,什麼文人墨客,清倌女郎,在那門裡進出一遭……阿雪,你可莫起這念頭。即是投奔你阿兄,便放心著去。真到了你阿兄無力護你,需你謀生時,你且回來我鋪里,總有你吃飯的地。 」
謝瓊琚含笑謝過兩人,一時並未多言。
然萬掌柜的話還是過了她的心。
畢竟,一來她壓根沒什麼阿兄,二來她也沒法留在這遼東郡。
他能容她到月底,已是極大的寬限。
*
二月二十四這日,是皚皚的最後一次複診,索性恢復得不錯,但是較前頭相比,還是有所模糊。
「多合眼休憩,少費神,病去如抽絲,得養。」榮大夫囑咐道。
至少能重新視物,謝瓊琚尚且欣慰,只揉著孩子腦袋,同她額尖相抵。卻不想小姑娘神色淡淡,低眉拂開了她。
最近幾日,她一直如此,對謝瓊琚又開始沉默起來。
尚在醫館中,謝瓊琚便想著等回去再和孩子談談心。
「這是一些跌打損傷的藥油,方子裡頭也有,你都留著。」榮大夫的目光落在她右手間,不免遺憾道,「眼下上佳的藥沒了,你這處也著時尋不出病因。旁的倒也不怕,就怕病根不在手,在心。」
「在心?」 謝瓊琚疑惑道。
「因心病而起,外化在軀體上。我也是前兩日偶然想起,六年前有幸上紅鹿山同那處醫者切磋,聽過類似的。但因罕見,也無具體病例。只是聞這病駭人,傷人傷己……」
「榮大夫!」謝瓊琚喚住他。
她的手時好時壞,最近數日又恢復如常,刺繡洗涮都不在話下,她便也未放在心上,神思多來都聚在在離開遼東郡後該何處安身的問題上。
這會又聞紅鹿山,不由細問那處境況。
榮大夫道,「紅鹿山在遼東郡邊緣上,一半屬冀州,一半屬於幽州。那處醫者無數,佛寺亦多,屬於方外之地。凡俗人能進入,可得山主薛真人一世庇佑。然方外之地容俗人,便也免不了俗。」
話到這處,謝瓊琚便明白了。
與自己早前了解的一樣,即萬掌柜所言,入山需償百金。
「自然的,若是庸人惡人,入山後亦會被逐出。」榮大夫還在絮絮道,「今歲四月初八,便是
兩年一度的開山之日。你要是能去,你這手傷或許……哎!」
「多謝您的好意了。」謝瓊琚收下藥油方子,辭別榮大夫,帶著孩子回了郭玉處。
*
如今李洋搬去了東廂房夫妻同榻,謝瓊琚母女二人便宿在了西廂房。
晚間時分,謝瓊琚收拾行囊,又算了算手頭尚有的銀錢,還有三金多,足夠她和皚皚生活很長一段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