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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你……」入屋這麼久,朱婆婆一直盯著謝瓊琚,這會確定不是自己眼花只驚愕地打量她面龐,又指過她身上衣衫。
「一路上只我母女二人,恐遇歹人,我方畫了妝。」謝瓊琚有些報赧,垂眸將大氅解開,「這衣裳是鋪中掌柜借我的,今夜給婆婆和皚皚用吧。」
脫下大氅的一瞬,她驀然笑了笑。
許是對溫暖的渴望,披了這麼久,她只覺自然並未覺得衣裳厚重壓人。這一脫下,便覺嚴寒刺骨,想多穿一刻。
「還有這個!」她從懷裡將胡餅掏出,「明個我還得這個時辰回來,皚皚還需辛苦婆婆,這些且給你們加餐。」
「欸!欸!」老嫗一一接過,不知是驚嘆衣裳華貴還是面前人容色昳麗,直到人離開良久,方愣愣回神。
「阿母……你整個老眼昏花,這哪裡相貌醜陋了,天上的神女也不過如此!」東牆處冒出來個壯漢,是朱氏今個晌午才回來的兒子朱森。
「你不是去李老七家住了,怎回來了?」朱婆婆被翻牆進來的兒子嚇了一跳,只將他推進屋裡,「她前頭畫妝扮的模樣,阿母哪能分辨出來。」
「李老七家四面透風,還不如這裡牛棚暖和。」朱森哈氣坐下,順手抽了張胡餅啃。
「慢些。」朱氏倒了碗熱茶給他,「回來住也好,過兩日就又要回軍營去,且讓阿母好好看看。」
朱森三兩口咽完餅子,灌下半碗茶,又抽來一塊,指指西邊問道,「阿母,她男人還在嗎?」
「不是和你說了,西邊逃過來投奔親戚的,就剩了寡母。」朱婆婆瞧了眼已經三十出頭的兒子,搖頭道,「你莫起那念頭,且不說你這廂是探親回來,還要回去軍中的,來去匆匆。我瞧著她那副身子骨也不是健全的,還拖著個女兒,空有一張皮囊不當用。」
朱氏推開兒子又要拿第三塊胡餅的手,含笑哄道,「吾兒不愁取妻,阿母給你存著銀子呢。這母女倆住這,繳著房租的。還有公家每年給我們的賞賜,阿母都給你攢著,定給你尋一門好姻緣。」
「阿母這話差了!眼下世道不穩,說不定哪日這遼東郡也打起仗來。等您存足銀錢吶,兒都往四十奔去了。萬一再亂起來,莫說好姻緣,說不定連像樣的婦人也難找。再則,尋常您出彩禮娶兒媳,要是眼下這個,一分錢也不要你搭進去,你那些銀子留著養老不好嗎?且當兒子孝敬您的。」
朱森腦海中全是方才的朦朧倩影,只拍了拍手上的餅渣轉身給朱氏揉捏肩膀,壓聲道,「還有一重最最緊要,那婦人生養過,比黃毛丫頭好。便是當真身子不濟,左右能給兒留後,給您抱上孫子便是了。再等那小的長大些,就又能幹活賺錢了!」
「這……」朱氏面上皺紋似展非展,「還是得問問人家的意思,強扭的瓜不甜。一不留神傷了陰鷙就不好了。」
「怎就傷陰鷙了?」朱森粗硬的面龐假裝板起,「老太太糊塗,這是積陰德的好事。這娘倆顛沛流離,無依無靠,要是跟了兒,不就有家有室!原是我朱家容得下她娘倆,給她們安生的地方。再說了,這真進了門,您這般菩薩心腸的,還會苛待了她們不成? 」
「倒也是。」朱氏拍過他的手背,「你且不急,阿母先同她說了,該有的禮數還是要過一過的。好脾性的一個婦人,出落得又是那等模樣!」
「成!」朱森拎起大氅,「今個兒就睡牛棚去了。」
「這衣裳不能拿走,是人家給姑娘蓋的。阿母給你翻條被子去!」
「我的阿母,您是要凍死你兒子嗎?到底誰是您親生的!」朱森披著大氅,說話間已經走出屋外,還忍不住往西側看去,貪婪得嗅著大氅上彌散的香氣,半晌咽著口水浮想連篇地去了牛棚。
*
這處漆黑的西廂房裡,謝瓊琚合衣縮在榻上,本想坐下歇一歇,不料未幾便睡著了。只是到底不曾盥洗,她睡得不實,眼下又被凍醒了。
她起身坐在床榻往掌心哈氣,歇了會。
待手足有了些知覺,遂去點燭火。卻不想點了數次都沒點著,只得又跑了一趟朱婆婆處,要來兩塊炭火,點爐子取暖燒水。
如今做這些事,她已經很熟練。再不會劃破手,燒乾水。只是再熟練,也無法阻止劣質的黑炭彌散煙氣。
她掩口咳了兩聲,坐在爐邊等水燒開。
溫度升起,她將手和腳都湊上去,暖是暖了,只是凍瘡一陣陣發癢。她也不敢去撓,只時不時湊上去渡氣吹一吹。
人靜下來,心卻跳得厲害。水燒開的時候,她甫一伸出右手,便覺腕間一陣酥麻戰慄,緩了許久方恢復知覺拎起水壺。
這隻手,已經許久不曾這樣了。
暗夜中,她就著炭火微光看自己的右手,愣了片刻,方繼續盥洗。
就一壺水,沐浴自不現實,連泡足她都放棄了。但她前頭跌在了積水裡,半邊身子全濕了,還有脖頸處已經凝固的血跡,總要擦乾淨。
只是右手時不時地顫抖,剩左手擰毛巾不甚利索,她擦得很慢。到最後水早已涼透,身上更是半點溫度都沒有。
她盯著右手腕,想最後將毛巾擰乾掛好,然而手一直抖。
莫名的,她將毛巾猛地砸進盆里,任由水珠濺了自己一臉。卻再沒有了動作,就這樣呆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