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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屋內好歹還有炭盆,她晨起過來上工,鞋襪都濕了,如今才將將捂干。
郭玉聞言,有些怏怏,只咽著口水往門外又看了眼。
對面粥鋪里:胡餅一錢六個,麥麩粥一錢兩碗,是整個安平鎮上最便宜的價格了。
粥里還擱了豆渣 ,雖粗糲但也香濃。胡餅里有油渣碎,咬一口便同吃了肉一般。
她已經饞了大半個月,想要狠心吃一回。尤其是這兩日她來了月事,實在想吃一點噴香滾燙的東西。
奈何這家便宜是便宜,但老闆不肯分開賣,打底便是一錢胡餅配一錢粥,兩個人的量。
「罷了,我同你……」
「你去吧!」阿雪看她饞得抿唇吞咽,遂從荷包內掏出一個銅板遞給她,「我們一人一半,勞你進完膳給我帶回來。我們且在勞作,偶爾也該吃點好的。」
郭玉愣了愣,原本敗下的眉眼一下亮起來,接過銅板道了聲「我很快回來」,幾步就沒了人影。
「路滑,你——」 阿雪無奈笑了笑,回顧四周只剩她一人,遂將工具都收拾妥當,往後院飯堂走去。
「阿雪!我才去飯堂尋你,她們說你還未到。」對面走來個即將不惑的女人,是這處的王掌柜,
她拉過阿雪,囑咐道,「我現下要去一趟百里舖看料子,店裡沒人,你用過膳去前面櫃檯替一會。就小半時辰的功夫!」
「我……」
「還是老規矩。」王氏言行爽利,吊梢眼掃過阿雪,「趕緊去用膳,一會涼了。」
老規矩是指沒客人便算幫掌柜的的忙。有客人賣了貨,她可以抽得半成酬金。
想到抽成,阿雪沒有拒絕的理由。
「等等!」王氏似想起什麼,返身回來,細瞧她,「我今個看你面龐白了些,你這傷……」
阿雪下意識摸過面龐,低聲道,「得了個偏方,外敷了一陣。」
「又是書里看來的吧,就說識字好處多。」王氏退開兩步再看,「繼續用著,沒了這條疤,再白淨些……哎,罷了,這亂糟糟的世道,漂亮的臉蛋是禍不是福。」
「去用膳吧,記得一會看櫃檯。」
*
銅鏡中,是一張偏黃暗沉的臉,左臉疤痕赫然,右邊眉毛剩了半截,另外半截被一個寸長見方的褐色胎記遮住。
對鏡觀影,是一副醜陋面貌。但是若在之前,原該更恐怖些。
面容顏色更深,疤痕更大,胎記綿延到眼角。
因為在前面看守櫃檯,以防嚇到客人,王氏特意給了她一副面紗。謝瓊琚看著鏡中的自己,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前歲從長安出逃,為掩蓋身份,她原是戴了一張人|皮面具。只是一路東來,她的一點細軟或被騙,或因身體之故,問醫吃藥,待去歲正月到達這處,銀錢細軟便所剩無幾。
現成的皮具需要經過黑市才能購得,她根本買不起。
於是便一直用著這個,一年多來多有磨損,眼下好幾處都是她用藥草染色繪上去的。晨起路上細雪撲面,可不是沖淡了些嗎!
謝瓊琚看著銅鏡中隱隱露出本相的眉眼,想起昨日的事,愈發心慌。
她來遼東郡,一則是此處還不曾燃起戰火,尚且平靜。二則這裡是大梁的最東邊,是離長安城最遠的地方。三則這裡有座紅鹿山,上面佛寺、醫者甚多,她念起自己診斷不出病症、時好時壞的身體,若有萬一亦算是一條退路。
如此來了此地。
天不絕她,又遇到這王氏首飾鋪。
店中掌柜算得上是一位有為巾幗。她經營奢侈首飾的同時,在後院辟了間院子,通過自己顧客的資源,攬一些針線的活計。給各地逃難奔至此、無處安身的女子謀生活命的機會。甚至還提供了住處和一日兩膳。
謝瓊琚計劃著,待五月里朱婆婆那處的房子到期,便搬到這來。既能省下些銀子,還能省出時間。如今每日早晚徒步往返一個時辰,遇到這幾日還需加時趕工的日子,她實在有些吃不消。
這樣一想,她被磨出血泡的足趾不由蜷縮起來,痛意上涌。
然不管怎麼說,總算是安定了下來,能找到這麼一分活計,她便能過得更從容些。
如此思來想去,她瞥過銅鏡,還是決定不搬走,左右已經攢了點銀錢,且去換副新的皮具便罷。
「勞駕,這套頭面還需多久完工?」一個聲音打破謝瓊琚的思考。
聞聲,謝瓊琚本能地打了個哆嗦,提上面紗循聲望去。
在大堂東面,陳列簪釵髮飾的櫃案前,看見一襲男人背影。
他穿了身靛青色雲紋曲裾袍,身姿挺拔,正低眉看櫃中的物品。一旁的侍者,將一個手爐放在案上,然後捧著一件玄色大氅退在一旁。男人便伸過左手,握上暖爐。
「左邊第二個,麻煩查一下。」他轉過身溫和道。
謝瓊琚垂著眼瞼,僵硬地挪步過去。
「就這個。」男人素手蒼白,手指修長,指道,「去歲臘月定製的。」
他指的是一套千葉攢金牡丹蝙蝠的頭面,大小正偏釵環簪鐺共計九九八十一件。
九九歸一,是為圓滿。
這是一套婚嫁頭面。
去歲臘月,被幽州刺史為即將出嫁的女兒定走,如今就差冠上五色松石還在鑲嵌中。
因為是定製品,櫃中成列的是樣品進度和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