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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3:19:09 作者: 風裡話
    至此,她鎖了院門,安靜沉默地避在四方天地里養胎。

    延興十一年二月,她在又一場被千夫所指的夢魘中驚醒,動了胎氣,早產生下一個女兒。

    諸人多有失望,她卻很高興。

    女兒,不必憂她會陷入世子爵位的爭奪,少了許多風險。

    早春時節,院中枝頭還有未消的細雪,她凝神看了許久。

    給孩子取小字,皚皚。

    中山王倒也露了兩分喜色,大抵前頭幾位妃妾所生的都是兒子,讓他對女孩多出一點稀罕。

    他甚至陪著過了洗三,辦了滿月酒。還翻書卷欲要給孩子賜名,翻了兩日沒有滿意的便擱在了一處,混忘了這事。

    只嗅過謝瓊琚泛著奶香的身子,讓乳母將孩子抱走,如此花樣百出地廝纏。

    謝瓊琚受驚產子,身子恢復得不太好,卻也不敢違拗他。伏榻雲雨間,實在累了,她便合眼告訴自己忍一忍。

    忍一忍,便過去了。

    府中那樣多的女人,他左右瘋一陣歇一陣。

    何況,他還養著她的孩子,她的家族亦同他綁在一起。

    她是中山王妃,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沒什麼好抱怨。

    只是在哄女兒入睡的時候,在午夜夢醒的時候,她恍惚間又看見那人的模樣。

    大雨傾盆,他在城郊十里長亭等她。見到她從車駕下來,便撐傘上來迎她。她站在車前沒有挪動,舉起弓弩射傷了他,抽長劍挑斷他一條手筋。

    雨水沖不盡他汩汩流出的鮮血。

    他跌在她足畔,嗤笑道,「長意,原來你比我還狠。」

    女兒一日日長開長大,承了她大半容貌,然細觀眉眼有兩分他的模樣,總也不是太明顯。不必太過憂心。

    但謝瓊琚還是病了,魘症愈發嚴重,夜不能眠。曾經能執筆握劍的右手,亦時不時莫名地抽搐。

    請了數回醫官,都診不出緣故。

    延興十三年,她借養病為由,帶著兩歲的女兒搬到了城郊別苑。

    便是眼下這個地方。

    這一年出了很多事,首先是四月里杜昭儀父親杜太尉去世,母家式微,定陶王勢起,漸漸有壓倒中山王的趨勢;緊接著,五月里中山王遇刺,長子薨逝;七月,中山王府屬臣被指控貪污,證據確鑿,中山王御下不嚴,由親王貶為郡王;隨後十月深秋,皚皚落水,不治而亡。

    王府中請來道士做法驅邪。

    遠在城郊的謝瓊琚還未從喪女之痛中回神,便已經被指為邪祟。

    齊冶對她的折辱便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幸虧,她還有個胞弟很是爭氣,這些年憑政績節節高升,能給她一點企望。那會她想再熬一熬,或許指著手足,還能有見天日的時候。

    她的阿弟謝瓊瑛,小她兩歲,今歲及冠,是可以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少年長著一雙深窩眼,上瞼深凹,整體方長,望去整潔舒展,英氣逼人。愛穿玄色曲裾袍,大片濃郁的黑,襯托的腰間玉革、腰下環佩通透溫潤。

    如他這個人,縱是沉默,亦是溢彩流光。

    謝瓊琚醒來後,在殿中作畫。

    世家女六藝皆通,她尤擅繪畫,一手丹青絕技聞名天下。這會畫的便是她的阿弟,她擱下筆揉著手腕,靜看畫卷,眼尾慢慢紅了。

    阿母早亡,阿翁公務纏身,阿弟是她一手帶大的。

    「阿姊畫得愈發傳神了。」謝瓊瑛來了有一會了,看她畫得認真便不曾上前打擾,直到這會才上前,「這樣俊朗,阿弟都不好意思了。」

    謝瓊琚鬆開自己手腕。

    今個她穿了一身家常的月白交領窄袖深衣,腕間處袖沿收緊,遮去勒痕。烏雲半挽的雲髻里埋了兩支半舊不新的綠松石鎏金雀簪,幽幽閃出一點光芒。為了襯氣色,她雖脂粉淡撲,但口脂還是用的先前瑰紅色的那一款。

    謝瓊瑛的目光落在她的金雀簪上,那是他用自己第一份俸祿買來送給胞姐的禮物。

    他白皙的面龐染了兩分澀意,「阿姊清瘦了些,氣色倒還不錯。」

    「有你在,阿姊多來是安心的。」謝瓊琚自己收拾筆墨,示意胞弟將畫晾起,「且還有你特意尋來的這些尚好硃砂和石青,供我消遣,日子也好打發。」

    謝瓊瑛欣賞了一會阿姊給自己做的畫,眉眼皆是歡色,回神幫她一起整理。

    「離遠些。」謝瓊琚蹙眉,「你肝腎有疾,碰不得硃砂。」

    「不入口便成,阿姊也太小心了。」謝瓊瑛話這般說著,心中卻如同浸了蜜,再看侍者端來的晚膳,遂含笑扶過胞姐,對案跽坐。

    他屏退侍者,道是容他姐弟二人安靜用膳,無需伺候。侍者領命退下。

    謝瓊琚原是強撐的精神,這會神色已經有些怏怏,攏在袖中的右手又開始打顫,遂也由著胞弟給她斟酒布菜。

    只是酒過兩盞,謝瓊瑛給她舀湯時,面色一陣發白,木勺落在盞中,濺出水花。

    「阿弟——」謝瓊琚匆忙扶住他,「怎麼了?可要傳醫官?」

    「無妨!」謝瓊瑛緩了瞬,「近來疲乏了些。」

    謝瓊琚見他眼神尚且清亮,細看唇畔內側確實長了一個口瘡,遂餵了他一盞溫熱的梨水,嘆道,「當年阿姊若是嫁給定陶王,如今也無需你這般拼命。」

    「阿姊說的哪裡的話,彼時誰能曉得此時事。」謝瓊瑛晃了晃腦袋,只覺湧上一陣噁心感,自個倒了盞茶壓了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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