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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1:39:08 作者: 入眠酒
禾真抿了抿嘴,笑著說:「做都做過了,還不讓看一眼了。」
「你看七八眼了。」
李呈蘊用握著傘的手背把他的臉推正,傘面順著幅度朝他這邊斜,大顆雨水掉在腳邊。
穿過大片無人的棕櫚樹林,盡頭是忽明忽暗的青色碎片,禾真和李呈蘊站在台階上,小聲問是不是入秋以後大家就不喜歡海了。
「這麼大的雨只有神經病會來看海。」
李呈蘊把傘收起來插在沙子裡,雨很快打濕他乾爽的上衣,剔透的雨水在他身上留下一片片暗色水漬。
禾真沒說話算是默認,他低頭看被水浸透的沙粒,一團一團的黏在一塊,形狀顏色都不太好看。
禾真蹲下來,伸手隨意撥弄了兩下沙塊,笑著說:「這好像屎啊。」
李呈蘊沒接話,禾真只聽見很輕的笑聲從頭頂上傳來。
泛著白沫的海浪撲向砂礫,禾真毫無顧忌地用手在沙子裡攪來攪去,乾淨的手指很快染成褐色,李呈蘊始終一言不發地站在他身側,大部分時間看海,偶爾會分出幾秒鐘垂眼看禾真被水沾濕的黑髮。
沙子玩夠了,禾真終於站起來,攤著兩隻沾滿沙子的手扭頭看李呈蘊,李呈蘊往後退了一小步,舉著雨傘橫在他們兩個中間:「洗手去。」
禾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李呈蘊心裡膽子那麼大,哪怕讓他把手舔乾淨,他也是不敢往李呈蘊身上抹的。
禾真撇了撇嘴,走下台階,一路小跑到海邊,彎腰把手沖乾淨又折回來,付出的代價是踩在水泥馬路上步步生泥的鞋底。
雨小了不少,李呈蘊沒再打傘了,回去的時候路過一個準備收攤的椰子車,禾真釘在旁邊挪不動步子,最後李呈蘊以可憐他為名義付錢買了一個個頭最大的青椰。
一切都非常非常好,好到喝到椰子的下一秒禾真就會夸真甜,然後貪得無厭的和李呈蘊接下一個吻。
可惜老天爺不開眼,故事劇情在一瞬間就開始走下坡路。
吸管還沒來得及插進去,禾真的手機響起來,他原本不想接,但是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他很快按下接聽鍵。
「你不在宿舍啊。」
對面人的聲音很小,小到他得把聽筒緊緊貼著耳朵才能聽見。
「在外面。」
禾真抬眼看了看站在身前面無表情拿著椰子的李呈蘊,笑了一下才說:「和李呈蘊在外面。」
安千秋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罵他,而是笑著恭喜他得償所願。
禾真的笑容冷下來,他貼著聽筒,停了一會兒才小聲開口問她怎麼了。
「沒事啊。」
安千秋在電話那頭笑,禾真沒出聲,在雨點擊打玻璃窗的背景音下,禾真聽見安千秋長長地出了口氣。
「就是安寶升死了。」
安千秋聲音很小,她在對面很輕地嘆氣:「早知道你今天這麼開心就不給你打電話了,晦氣。」
禾真不知道到底是要先安慰還是先沉默,等了好一會兒,他才問:「是怎麼回事?」
「喝酒心梗猝死的吧。」
安千秋的聲音離得遠了一些,「人拉到醫院去了,他現在軍籍還沒註銷,法醫排查沒有其他問題的話就會通知我去領屍體。」
安千秋不說,大概沒人想到那個常年癱在院子裡喝酒,神志不清的男人是一名士官,就連禾真都快忘了。
他第一次見到安千秋的時候,她正被安寶升架在肩上,手裡拿著一根裹著蜂蜜色糖漿的山藥,安寶升扛著她圍著院子繞圈。
印象中的安寶升高大又不苟言笑,偶爾回家買菜和鄰居聊起太太和女兒才會露出笑容,安寶升是禾真心裡最接近父親模樣的人,直到那個戴圍裙的女人消失不見,安寶升從路口的小超市里買了好幾箱啤酒,從此閉門不出。
安千秋不再買糖山藥,她站在窗戶邊往外看,手裡夾著的煙燻紅了她的眼睛,她低聲罵了句髒話,然後轉過頭一邊沖他笑一邊說:「現在你不嫉妒我了吧。」
雨停了,地上的水窪面上閃著五色的油彩,李呈蘊抬手碰了碰他的手背,禾真緩過神來,他清了清嗓子問安千秋:「你現在在家嗎。」
「在啊。」
安千秋說,「我要守著房子,等屍體回來。」
李呈蘊在路邊攔了一輛車,禾真報了地址之後就沒再說話,李呈蘊也很安靜,他拿著還沒來得及喝的椰子坐在旁邊,偶爾出聲給司機指路。
目的地很快到了,禾真下了車,在措辭如何留下李呈蘊之前,李呈蘊倚著車門看他,問:「要我留下來嗎。」
禾真說不出話,李呈蘊便站著沒動,直到他機械性地點點頭,李呈蘊才關上車門,拿著椰子走到他身邊。
推開刷著斑駁紅漆的大門的時候,禾真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卻唯獨沒有安千秋抱著好幾個啤酒瓶站在院子裡,然後轉過頭看他,笑著問他: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禾真也跟著笑,垂在身側的手忍不住發抖。
他跟著安千秋把酒瓶堆在牆角,壘出的高度快要超過白牆,安千秋仰著頭看,編地松垮的長髮散在腰間,直到門被叩響,安千秋才恢復如常。
屍體放在家裡總是不行的,居委會的人找來了安寶升以前的戰友幫忙料理後事,談到關於火化的事,安千秋轉身看了看禾真,最後還是選擇了看起來冷靜的李呈蘊:「你帶他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