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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0:26:11 作者: 哈士鴿
這就是當年岑復禮求而不得的真跡,現在他卻將它送給她。
岑玄像是沒有領會他的意思一樣,笑道:「大師真跡果然非同一般,怪不得岑董看不上贗品。」
岑復禮從來不知道人的笑容和語言竟然可以有這樣的威力,像刀鋒一樣刺入人的心裡挖出肉來。
他開口,帶著啞意的聲音隱約帶著痛苦與懇求,「別這樣……」
岑玄隨手將木雕遞迴去,「岑董的禮物太貴重,我擔不起。」
岑復禮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但在這一刻仍然感到被巨大的失落籠罩,在此之前他從未被拒絕過。
送給女兒的第一份禮物就這樣無疾而終,他只能伸手接過。
而後「咚」得一聲響起。
在他的手碰到木雕的一瞬,價值連城的木雕真跡落在了地上,磕出了顯眼的裂痕,沾上了雨水與塵土。
「抱歉,手滑了。」
岑玄笑道,她口中說著「抱歉」,眼中卻沒有半分歉意。
她欣賞著山今集團董事會主席岑復禮先生那一剎那的錯愕與難堪,饒有興味地靜待他露出惱怒。
然而半晌過去,岑復禮只是沉默地收回手,似乎對這一幕也早有預料,他說:「你無需向我道歉,是我虧欠了你……你比木雕重要。」
可惜他到現在才領悟。
岑玄開始覺得無聊了,「岑董大費周章地過來,就是為了讓我下您的面子?」她笑了一聲,「怎麼?這樣能減輕您心裡的負罪感嗎?」
「可我覺得打擾。」
她眉眼涼薄,語氣平靜,說出來的話卻比凜冬風雪還要冰冷刺骨,「省省吧岑董,這只是自我感動,您應該知道什麼叫做覆水難收。」
過去岑復禮總以為她性情乖戾,事到如今才發現,從前的岑玄對他們是多麼的收斂隱忍,而現在的岑玄又是多麼的鋒芒畢露,字字錐心。
「我知道。」
他說,他知道這是打擾,他知道她會厭煩,和過去的他們一樣。
如今位置調換,他也終於領會了岑玄曾經的心境,仿佛不論做什麼都是徒勞的,甚至是弄巧成拙。
可即便是這樣,「我總要做些什麼,我的女兒……」他近乎祈求地看著她,鬢間的霜色沾了水汽變得更濃重了,「我到底應該怎麼做?」
她是他看著長大的親生女兒啊,骨肉相連,血脈至親,就算明知是打擾,他也做不到無動於衷。
岑玄看著岑復禮,恍惚間好似透過他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明知道徒勞無功,明知道會遍體鱗傷,卻還是妄想爭取一些什麼。
須臾,她回神,看著他平靜地開口,「你怎麼做都是錯的。」
事已至此,他怎麼做都是錯的,亦如過去,她怎麼做都是錯的。
覆水難收,木已成舟。
她沒辦法代替那個無數次站在天台上的岑玄去原諒他們,也沒有再愛他們的能力了。這是事實。
岑復禮透過她的眼睛認清了這個事實,過去偉岸、權威、高高在上,濃雲一樣籠罩在她生命上空的人好似在這一剎那被歲月的洪流衝垮,變得佝僂、無力、搖搖欲墜。
他老了。
而岑玄長大了。
他再也無法居高臨下地看她,再也無法左右她思想、插手她的人生,也再也不被她需要和期待了。
她不需要父親了。
岑復禮感到一陣莫大的心痛與荒誕,「怎麼會這樣……」
他早已拋卻了往日所有運籌帷幄的雲淡風輕,用極其哀傷和迷惘的神色看著岑玄,「也許你會覺得我在開脫,但我現在真的很清楚自己在乎你,我根本不想傷害你,也不想失去你,我不知道自己過去為什麼會那樣對你……我明明不想的。」
岑玄沉默須臾,說:
「我知道。」
岑復禮微怔,這樣連自己都不信的話竟然得到了她的信任。
可還不待他燃起希望,便聽她又道:「可那又怎樣?」
那些事確確實實是他做的,他也確確實實傷害過她,他想或是不想,結果沒有任何區別,他造成的傷痕不會因為他有苦衷就不存在。
岑復禮的目光黯了下來,「……我知道,對不起。」
又是這種無力又無用的話,可他對她除了歉意再無他話可說。
岑玄厭倦地開口,「岑董請回吧,記得將垃圾帶走,千萬別再來了,您要是不來,我現在應該在屋裡吹暖氣,而不是擱這兒陪您賞雨。」
現在岑復禮在她眼中只是一聲疏離客套的「岑董」,於是他也只能像個帶來麻煩的陌生人一樣,對她說著生疏又無力的話,「抱歉,打擾你了,快回去吧,別著涼了。」
岑復禮話音還未落,岑玄便已經不耐煩地轉身合上門禁離開了,仿佛不願意多和他相處一秒。
他無法對此生出任何的意見,因為曾經他也是這麼對她的。
過去十八年岑玄承受的一切,時過經年迴旋到了他們自己身上。
這名為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岑玄合上傘,站在落地窗前,遙遙看著岑復禮拾起地上的木雕。
他在地上蹲了一會兒,水汽模糊了他的神情,讓人看不真切。
只依稀看到他掩住面容,身形佝僂,似乎還帶著一絲顫抖。
雨越下越大了,重重雨幕掩蓋了原本高高在上的人歇斯底里的痛苦,也讓淚水混淆,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