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頁

2023-09-07 20:17:16 作者: 池多魚
    他們十年如一日,如履薄冰地替司理創造出一個儘量無害的生活環境,好不容易才看到他慢慢好起來,如今還能夠用紙筆和他們進行日常溝通。

    即便薔薇公館早就重建過,和當年已經大相逕庭,司理的應激障礙相較於最嚴重的時期也有了很大的好轉,他們仍害怕讓孩子重置於過去的陰影之下。

    但就算心裡再不認同,他們也始終沒法堅定地對司理的意願說不。

    畢竟這十年來,「讓司理高興」已經成為了司家所有人的共識和習慣。

    更別提司理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讓心理醫生也主動向席倩怡夫婦提出了暴露療法,建議他們可以在患者不排斥的情況下,嘗試回薔薇公館進行一段時間的系統脫敏治療。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向、席兩夫妻妥協。

    再次回到薔薇公館,雖然早已經人物皆非,但司理仍舊發生了強烈的應激反應。

    第一天甚至差點因為過度通氣而休克,在心理醫生的調節下用了整整一周的時間,才終於勉強適應。

    但之後的情況,卻出乎意料的越來越好。

    司理第一次想要交朋友,甚至還主動外出邀請許綰柚回家做客,眼見著一天一天的開始有了「人味兒」,開始像普通人一樣學會去期待、去陪伴。

    「您當時也在嗎?怎麼我那會兒好像沒見過您?」

    聽席倩怡說起當年她和司理相處的幾件小事,許綰柚很有些詫異。

    沒記錯的話,她那時去薔薇公館,其實連保姆都見得很少,幾乎每次去都只看到小啞巴一個人安靜地待著。

    以至於她還偷偷猜過,司理是不是小說里寫的那種被流放在外的豪門私生子。

    「因為他不喜歡身邊有人,不說外人,就算是我和向榮還有青青,他都會不習慣。」

    「啊?」許綰柚回想當年司理總是挨在自己身邊的場景,「這……還真沒看出來啊……」

    席倩怡見狀輕輕笑了笑,「弟弟對你……確實一直都是很不一樣的。」

    許綰柚聽了不由臉熱,赧然地垂下眼。

    席倩怡又接著道:「不過柚柚你之所以在薔薇公館一次也沒見過我,是因為弟弟明確說過,他不想讓其他人出現。」

    許綰柚很困惑:「為什麼啊?」

    「我那時也不知道,還和他爸爸打電話,說咱們兒子好像情竇初開啦。」

    席倩怡是開玩笑般笑著說的,但許綰柚抬眼看過去,卻發現她的笑容異常苦澀。

    只見席倩怡閉了閉眼,才啞聲繼續道:「直到後來過了約摸一年吧,青青在書房意外發現了一封……司理寫的遺書。我那時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他大概是怕,怕我把你也變成所有戰戰兢兢對待他的人中的一個。」

    那其實不能說是遺書,充其量只能算遺書的草稿。

    寫在滿滿化學公式的縫隙里。

    大約是想讓家人在看到時能不那麼傷心,那些措辭塗塗改改,寫得十分凌亂。

    司理當時應該寫過很多份這樣的「草稿」,才會不小心遺落了其中一張,在他全然不知的情況下夾進了某本書里。

    或許如醫生後來所說,這也是當時抑鬱症狀已經十分嚴重的司理,本能地在向外界求救。

    直到那時,席倩怡他們才知道,司理早就被那些隨時隨地會浮現於腦海中的痛苦的、瑣碎的記憶折磨的面目全非。

    而他們小心謹慎、將他當成易碎瓷器一般來對待的態度,更令他無時無刻都意識到自己對家人所造成的困擾、帶來的傷害。

    「而我們卻什麼都不知道。」席倩怡哽咽了一聲,落下淚來:「不知道我們的那些謹小慎微,不自覺流露出來疲憊和不耐,躲起來的眼淚和爭吵,全都是一根根逐漸將他壓垮的稻草。也不知道他把痛和苦全部自己悄悄咽下,再努力還以我們一個儘可能『正常』的『兒子和弟弟』。那樣的日子,他為我們堅持了十一年。」

    許綰柚也不禁紅了眼,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無措地伸出手攬住席倩怡,詞句匱乏地安慰:「都過去了阿姨,司理現在很好……」

    「瞧我……」席倩怡很快便為自己在許綰柚面前的失態而感到不好意思,她側過身匆匆用手帕擦掉眼淚,順著說道:「是的,都好起來了。不過弟弟能走出來,都是多虧了柚柚你。」

    她撫了撫許綰柚發紅的眼角,說:「因為你,他第一次真正和我們、和醫生表達出想要治療的意願。他說他想要說話,想在家人難過的時候,告訴我們不要哭;也想在再見到你時,可以大聲喊出你的名字……」

    司理的治療異常痛苦和漫長,醫生根據他的特殊情況調整了數不清的治療方案。

    他經歷了不知多少次的失敗嘗試,一遍又一遍、無數遍地暴露於當年的創傷之下,輔以心理暗示去進行認知重塑,並在一次又一次的強制應激反應中找尋自我控制的方法。

    他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才能重新開口說話,又用了更長的時間去抵抗刺激源,逐步適應正常社交。

    到第八年,司理才終於可以像普通人一樣,正常進出廚房製作一頓餐食。

    而直到現在,他仍然需要定期去心理醫生處就診問詢。

    「如果說在遇到你之前,司理一直被超憶症和我們的愛睏在當年的那個夜晚。那你的出現,就是穿透緊緊纏裹著他的黑暗的第一束月光。」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