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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20:17:16 作者: 池多魚
她便將正放寒假的小司理送去了於津市養老的公婆處,計劃著等回國時正好可以接二老回首都一起過年。
但世事難料,意外和明天,永遠不知道哪一個會先降臨。
三個喪心病狂的癮君子,在一個萬籟俱寂的深夜闖進了兩位老人的住所,也打破了那一年司家人對於即將到來的新年的美好期待。
那是一夥前科累累的亡命人,也是一群被毒癮驅使的行屍走肉和魔鬼。
薔薇公館裡除了司遠征夫婦外,還有一名照顧二老起居的住家保姆。
但最終,只有司理一個人活了下來。
年僅四歲的司理被人發現時,像只小獸一樣窩在傷痕累累、早已冷透的奶奶宋玉華懷裡。
貼著冬日凌晨冰冷的土地,小小的身體凍得僵硬發紫,只剩一口氣,周圍是碎了一地的玻璃和已經乾涸的暗紅色血漬。
後來法醫推測,應該是當時已經身受重傷的宋玉華被起火的濃煙嗆醒,於瀕死之際抱著司理從二樓窗戶跳下,這才讓他免於葬身火海。
那三個窮凶極惡的罪犯於一周後,在企圖逃往緬北的途中被抓獲。因犯罪手段過於殘忍、情節極其惡劣,津市公安未向大眾公布作案過程。
在那之後,席倩怡和司向榮均接受了長達三年的心理干預治療,才慢慢從悲痛中走出來。
而親歷了一切的司理,情況則更加嚴重。
沒人知道他在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了多少,自甦醒後他便因為心理障礙無法再說話,並且持續需要依靠藥物才能入眠。
但即便如此,也總是深陷夢魘。
還有隨時可能發生的應激反應。
他會毫無徵兆地尖叫顫慄、瘋狂掙扎,會趁人不注意偷偷把自己藏進床底、衣櫃等一切能夠藏身的地點,等被人找到的時候,往往已經將自己的雙手啃咬的鮮血淋漓……
席倩怡夫婦當時幾乎帶著司理將國內外的知名專家看了個遍,但他近乎本能地抗拒治療,自我封閉的狀態令所有醫生都束手無策。
在常規治療手段收效甚微,而司理已經全然沒法正常生活的情況下,他們甚至採納了後遺症不明的屏蔽記憶催眠療法。
然而多次嘗試卻均以失敗告終。
這之後,他們才經由一位知名神經科專家得知,司理患上了極為罕見的超憶症。
任何一點相關的信息,甚至包括只是遠遠聽到一聲杯碟摔碎的聲響,都會令他的大腦自動關聯檢索出那一晚的記憶,具體到任何細節。
也就是說,自悲劇發生以來,司理可能一直在反覆重歷那駭人聽聞的一晚。
而他卻甚至沒法將這種痛苦說出口。
「這就是超憶症,無法選擇,無法遺忘。因為太過罕見,連成因都至今無解,也無法治療,患者一輩子都會受其困擾。」
這段回憶的末尾,席倩怡這樣說。
許綰柚抓著相冊的手指不自覺用力,指尖泛白,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沉重撞的心口有些發疼:「可他和我說是過目不忘,我以為……我不知道……」
說到這裡,她猛地停下來。
司理其實在一開始就說過的。
他說醫學上將超憶症歸為一種異象病症,還在她說羨慕的時候,很嚴肅地和她說「不,你不要有」。
只是她並沒有放在心上,自然也沒有多想,如果真的是令人歆羨的天賦,為什麼要被稱為「病症」?而之後也沒有拿出哪怕一點點時間,打開網絡去查一查。
許綰柚突然覺得胸口更悶了。
席倩怡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輕輕拍了拍,苦笑一聲道:「他就是這樣的,他什麼都不會和我們講……」
司理的早慧,註定他無法像普通的小孩一樣,輕易被大人們善意的謊言所蒙蔽,也令那些如影隨形的痛苦無法被修飾、也無從迴避。
更讓他明白,發生在自己身上那些不可控的情況,對於整個家庭所造成的影響。
所有的刀具、繩狀物都被藏到看不到的地方,被精心呵護了多年的花園一夜之間全部剷平,和薔薇公館有一點相關的物件全部被清了出去,甚至連做飯都不再用明火。
母親常常躲起來哭泣,父親身上總是濃濃的煙味,頭髮都愁白了,而僅比他大幾歲的姐姐不知背後被告誡過多少次,看到他總是小心翼翼,連話都不敢多說。
曾經總被歡聲笑語包圍的家,如同他不能再發聲的嗓子,也一併啞了下去。
司理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偽裝,偽裝自己在好轉。
得益於卓越的天賦和智力,八歲時他已經能夠利用從書中習得的知識,配合加量服用治療藥物去控制應激反應,來偽裝出積極的治療反饋,去應付心理醫生的定期評估,讓家人相信他在逐漸往前走。
但只有司理自己知道,他一直都被困在悲劇發生的那一晚。
走不掉,逃不脫。
無論評估結果有多好,身體永遠不會撒謊。
司理始終沒法說話,也做不到真正和正常人一樣融入集體去學習生活。而他的內里,也在眾人甚至是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逐步潰爛。
十五歲那一年,司理做出了決定。
他決定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徹底結束這場糾纏自己十一年的噩夢。
一開始聽到司理提出想回薔薇公館住一段時間,席倩怡和司向榮自然是不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