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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9:53:33 作者: Brass
    ……但還是不對。

    不知為什麼,他始終對這樣的裝扮抱有一絲熟悉感,就好像很久之前也曾在哪兒見過;他眉間皺起一道深深的溝壑,對這種抓不著的似曾相識感到惱火,正發呆時,身後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

    他被撞得一個趔趄,下意識回過頭,看見一個穿職業裝的年輕女孩挽著身邊男友的手臂,小情侶都十分講禮貌,見撞到人,頻頻和他道歉,末了女生又嘀咕著埋怨:「這也太多人了吧。」

    男生也不惱,又和他點頭示意了一下,這才氣定神閒地接女生話茬:「是誰說翹班也要來的?」

    「這不是沒翹嘛!你還說我,為了早點來我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幾個關鍵詞鑽入何景樂耳朵里,霎時間,塵封的記憶鬆動一角,那個刻意被他遺忘的驚險下午悉數重映,他想到沒完成的約會,被帶走的束槐,急匆匆出現的趙元君,最後這些統統都淡去,只留下束槐那天地鐵上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記得對方講,她遇見的,是個過分年輕的小男孩。

    他眼睛一眨,茫然地落下淚,終於想起自己曾在哪兒見過這片衣角。

    那對小情侶還沒走,此時被他哭得莫名其妙,還以為是剛剛撞得狠了,滿臉愧疚地又要道歉,只不過還沒開口就被打斷,時間就要來不及,何景樂看著剛剛紀瀚岑消失的轉角,猜想對方還沒走太遠,很匆忙地帶著哽咽請求:「麻煩你們報警,我要去、要去——」

    他一度無法措辭,揩了把臉上的淚,抖著手指剛剛那個方向,示意他們位置,便什麼也沒說地追著紀瀚岑拐進了那條路;萬幸兩人分開的時間不算長,這路也沒什麼彎繞,他只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盯著垃圾桶發呆的紀瀚岑,驚懼和悲哀讓他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顫,他慢慢靠近,久違地喊了聲:「岑岑。」

    牆邊那個瘦小的身影一震,過了會兒,冷淡的聲音傳來:「你還有話要說嗎?」

    有啊,何景樂想,他有好多話想要說。

    可是這些東西現在都堵在他心裡,跟塊石頭一樣壓得他喘不過來氣,他的愧疚與自責像是石塊下幽然叢生的青苔,裹挾著潮濕而陌生的淚意在眼眶中奔涌,以至於開口說的話是如此不合時宜:「對不起。」

    直至此刻,他仍抱有無謂的希望,即使他知道對面站著的是一個罪丨犯,和他認識的那個紀瀚岑早就不可同日而語:「岑岑,哥跟你道歉,不應該那樣對你,有什麼怨氣你就撒在我身上,你年紀還那么小,好好讀書,將來做點什麼不行呢?」

    他已經完全無法抑制尾音的顫抖,上前一步牢牢攥住了對方的手腕:「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能不能跟我回去?」

    黑暗中,紀瀚岑沉默了好幾秒,任他攥著,沒表態,但突然問:「小樂哥,你是不是看到了?」

    何景樂一怔,隨即爬了滿背的冷汗,他說不出話,像條將要乾涸的魚一樣徒勞無功地張著嘴,兩人借著暗淡的月光對視,他看到紀瀚岑竟然在笑,眼睛亮而潤,藏著好多淚似的,又篤定地重複了一遍:「你看到了。」

    他被這兩句短短的話弄得淚流不止,哽咽著點頭:「嗯,我看到了,我想起來了。」

    但是要他怎麼接受呢,那曾是他學校里最好的朋友,直到今日他也仍下意識為對方是否生活無虞而擔憂,好像只過了那麼不久,世界就都變了個樣似的,他怎麼能接受?

    「紀瀚岑,」他眼前模糊一片,卻仍牢牢攥著對方細瘦手腕,說著自己都不信的鬼話,「你和我回去自首好嗎,趁、趁還沒到不可挽回……求你了,你和我回去好不好?」

    紀瀚岑還在望著他笑,良久,嘆了口氣說:「何景樂,說你笨還真不虧,我既然做了,你以為就只有那麼一次嗎?」

    何景樂不敢置信地呆在原地,一切蛛絲馬跡都被串聯,讓他心底發寒,趁此機會,紀瀚岑用力地要掙脫他;可是常年面黃肌瘦的窮小孩哪比得過時不時就泡健身房的富家少爺,何景樂沒讓他掙開,雙方推搡間,推倒了一旁的垃圾桶,巨響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紀瀚岑終於露出些害怕的模樣,小聲說:「樂哥,我其實還喜歡你,可喜歡了,你別報警,你放我走吧。」

    何景樂點頭,把手機隨便丟在一邊,像以前一樣哄著他說:「我沒報警,我等你想通了,和我一塊回去。」

    「我不回去!」紀瀚岑忽然發了狠,「我不回去,路是我自己選的,我憑本事掙錢,讓別人都怕我,不敢瞧不起我,我又沒殺丨人,憑什麼要抓我!」

    他發過狠,聲音卻虛了許多,眨眼間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望著何景樂滿臉的淚痕,竟又再度說:「小樂哥,我真的喜歡你,你要是把我當朋友,那你就放我走吧,我跑得遠遠的,再也不讓你看見,你就當沒認識過我,行麼?」

    何景樂不理他,他就哭著罵:「何景樂!你活該一輩子都交不到朋友!你以為誰願意和你玩啊,你就是個大倒霉蛋,你天煞孤星,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有人真心——」

    他的話突然被打斷,因為何景樂睜著哭腫了的一雙眼贊同他:「你說得對。」

    末了,痛苦不堪地合上眼,又問:「所以紀瀚岑,你變成這樣,是不是都怪我啊?」

    何景樂哭著說:「那你怪我吧。」

    怪他沒能及時發現這段超出界限的感情,怪他不能給這份愛一個同等的回應,或者更早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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