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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9:53:33 作者: Brass
這話開了個頭,後續就沒那麼難說,他把自己想了半天的理由一股腦倒得乾淨,語速很快,生怕被打斷似的:「後面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得先回去研究一下課表,然後看看要請多久的假——事關鞠媽,我想越快過去那邊越好。所以、所以今天可能沒法好好參觀了,下次有機會再來好嗎?」
辛隨定定地看了他幾秒,說出一句似曾相識的話來:「下次有機會,那下次是哪天,什麼時候會再有機會?」
沾了湖面濕潤氣息的風從兩人之間的間隙里悄然吹過,何景樂原本垂著頭,離辛隨大半米遠,這會兒突然也來了氣性,抬臉彬彬有禮地假笑道:「辛學長這話問得讓我也太難回答了。畢竟,『下次有機會』代表的含義是什麼,你自己不是最清楚麼?我只是把你說過的話還給你,難道你就不懂了?」
他神色倔強,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分明,臉頰似乎因連日的奔波消瘦了一些,胸膛也單薄,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給人一種馬上就會被風吹折的錯覺;儘管說出這話的下一刻他就開始後悔——
他忍不住地想,到底還是沒能留住好聚好散的體面。
何景樂活了二十年,秉持著能動手絕不動口的小人原則,站在那兒僅靠嘴皮子和別人吵架的次數屈指可數,更何況現在面對的是辛隨,他心知肚明,說這些除了平添兩人的嫌隙,不會再有一點用途。
可是他還是張了口,說得那樣自然,就好像這些話從一開始就存在,只是刻意地被他忽略,他早該這麼說、早該讓辛隨也嘗嘗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滋味兒,連同剛才和小斌見面時那份微不足道的醋意一起,連本帶息地還回去,哪怕他沒資格。
辛隨沒因為這話生氣,只是蹙起眉頭,很難過地看著他,良久,才張口喊了一句:「小樂。」
「我——」
他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放在口袋裡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
距離下午約定好的講演時間只剩不到半小時,先前的輔導員打電話來催,他接起應了幾聲,電話再掛斷時,何景樂的神色已經平靜下來,兩人眼神交匯,後者一派輕鬆地說:「剛好,你現在過去,我也回去做我的事。」
他不說話,但動作卻先一步,牢牢地攥住了對方垂在身側的手腕,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確保何景樂不會從他眼前消失不見。
有那麼幾秒,何景樂幾乎以為兩人是活在什麼大型狗血偶像劇里,而辛隨正在扮演的,就是那個痛哭流涕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挽回愛情的男主角。
這讓他從心底覺得悚然,無法將其代入辛隨的臉;但出乎意料,對方竟然又放開了手,好像剛剛那一瞬間的情緒外露已經是極限,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交代他:「如果趙元思那邊還需要我幫忙,可以隨時來找我。」
「辛隨,」他愣愣地張口,喊了名字卻不知該說什麼,於是牛頭不對馬嘴地道,「祝你講演順利。」
辛隨笑了一下,配合他轉移話題:「嗯,你在就好了。」
何景樂渾渾噩噩地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腦子裡揮之不去的全是剛剛辛隨那樣悲傷地攥著他手腕的畫面;學校小路上三三兩兩路過的學生都好奇地朝這邊張望,有個年輕的男生率先走過來,遞給他一張紙,很友善地說:「不要哭了。」
他才發覺自己又掉了眼淚。
但那又怎麼樣呢,他突然這麼想。
即使他哭,他再因什麼百年難遇的倒霉事件而出一迴風頭也都無所謂;他已經不再和辛隨的人生相掛鉤,也不必擔心今日出的洋相,明日要對方加倍償還。
他腳下忽地一停,胡亂一抹眼淚,罵了句髒話,拿起手機給小斌發消息,潮濕的手指染濕屏幕,他卻渾然不覺,還在問:[四教小禮堂在哪兒?]
對方回得很快:[進校門一直走然後右轉,有路牌標識。……小樂哥,你沒和辛學長一起來嗎?]
他顧不上解釋,去而復返,朝著對方指明的方向一路狂奔,以往隨便走走都迷路,今天卻好像連上天都不忍心,等他趕到時,禮堂里一片喧鬧,他透過未關緊的門縫看見辛隨已經站在台上,於是緩慢地滑坐在門邊,聽著裡面漸漸靜下來,隨後辛隨的聲音響起:「很榮幸能夠和大家在這裡見面。」
他甚至不敢走進去,怕對方知道自己原來這麼出爾反爾,剛說了不來,卻還賤得慌,忍不住要來再看一眼。
小禮堂里,辛隨聲音清越,聲聲震響在他耳膜;小禮堂外,他淚眼模糊,頭深深埋進膝蓋里,他有預感,這或許會是他們往後餘生離得最近的時機。
他就這樣靜靜坐著,直到台上辛隨話音突然一停,似乎是在措辭,緊接著,聲音變得更加溫和遼遠,他講:「其實今天本來還有個朋友要來看,但是他臨時有事,所以沒能趕上。」
辛隨聲音里有了笑意,似乎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想起這個人,心裡就會感到快樂:「本來還想當面謝謝他——說來慚愧,我第一次參加這種場合,站在這兒原來也不能免俗,想要借麥克風對重要的人喊話。」
「喊什麼?」有膽子大的笑著調侃,「辛學長,你這個朋友不一般哦。」
「當然,是非常重要的朋友。」台上意氣風發的年輕學長笑著回答,「至於喊什麼……其實我也沒想好,因為內容對我們兩個不太重要,我想說的他應該都明白,是他太膽小,所以我也只好在萬眾矚目下光明正大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