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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9:26:28 作者: 春日夏禾
歸根結底,樂器只是承載音樂的容器,四根琴弦的振幅總有極限,只有心裡源源不斷的熱情才是音樂最好的靈感。
有時候祁斯年會與幾個音樂圈的朋友們聚會,談論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是茫然的。音樂家們的身上總是存在一種矛盾,他們喜歡嚴絲合縫的精妙旋律,同時又始終擺脫不了骨子裡流淌著的感性的,熱烈的東西。
他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求讓自己的靈魂產生共鳴,迸發出火花的瞬間。
無論是嚴謹有秩的巴赫,還是浪漫多情的李斯特,沒有靈魂的音樂都只會讓每一個演奏家痛不欲生。
然而再喜歡的東西,也總會疲憊厭倦,就像飛翔是鳥兒的宿命,但是飛得太高,飛得太久,也總是想要找到能夠歸途的森林。
祁斯年也不例外。
所以當某一天,他拿起琴弓的一瞬間,感覺到眼前的色彩如浪潮一樣褪去,從前五光十色的音符再也無法在心底劃出半點漣漪,天地間只餘下慘澹的黑白灰,就像樂譜上密密麻麻的蝌蚪符號一樣的時候,他也並不覺得多麼驚訝。
他甚至鬆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放下了手裡的小提琴。
3.
BPO的運營Bruno是祁斯年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之一。他聽祁斯年說不想再續約的那天,空氣里最後一絲屬於春天的濕潤已經被盡數帶走,夜風已經全然是初夏的氣息。
「你說什麼?」Bruno差點把滿口的酒噴出來,只好放下玻璃杯,驚異地看著祁斯年,「別跟我開玩笑了Sean,這可一點都不好笑。」
祁斯年安靜地坐著,甚至還微微的笑了一下。他說:「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我現在是以朋友的身份在對你說這些。」
「好吧好吧,我的朋友,我親愛的Sean。」Bruno聳了聳肩膀,「我並不想對你說『BPO需要你』這樣的話——雖然它的確是事實。」
「我已經無法演奏出讓自己滿意的音樂了。」祁斯年打斷他的話,說道,「或許繆斯曾經撫摸過我的手,但是現在,她顯然已經離開了。」
Bruno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被繆斯愛撫過的雙手」是某位樂評人稱讚SeanChyi的說法,一度得到許多人的贊同。
Bruno曾經也是個小提琴手,對古典樂有著不輸給任何人的熱愛。然而上帝總是不公平,有些人再努力,再刻苦,敵不過天賦有限,而有些人仿佛一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音樂而生。
祁斯年顯然就是後者。
「Sean。」Bruno嘆了口氣,把聲音放緩了一些,「即便站在朋友的角度,我也並不認為你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
祁斯年倚靠在椅背上,神情是冷靜到近乎平淡的。
Bruno似乎想到了什麼,他起身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推到祁斯年面前。
——那是茱莉亞學院的合作項目,他們一直想從BPO里聘請一位客座講師。
祁斯年皺了皺眉,視線垂下沒有說話,顯然並沒有什麼興趣。
「Sean,去北美吧。」Bruno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放鬆一些好嗎?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打賭,你只是需要一個假期。」
4.
祁斯年第一次見到白朗,是在茱莉亞學院的練琴房。
那是一個盛夏。
乾淨明亮的落地窗,被樹葉染成薄荷綠的陽光,日照的氤氳把空無一人的走廊拉得很長,彷佛綠野仙蹤里的森林花房。
祁斯年站在落地窗前,閉著眼睛。
他聽到琴房門的那一邊,明媚的日光裹挾瑰麗的音符奔涌而出,沿著門縫盛放到祁斯年的耳邊,如同一段天馬行空的舞蹈,從四面八方包裹住他的心臟。
這理應是一首極為稚嫩的作品。
簡單的F大調大三和弦,四小節的四四拍Vivaceassai曲式,一聽就不是出自專業的作曲家之手。
然而偏偏就是這樣的旋律,歌唱性如此強烈,每一個和弦,每一個休止和呼吸都像在盡情高歌。
明亮的,滾燙的,飽含著情感的音符在空氣中熱烈翻滾。
音樂猶如一把鑰匙,煥發出撫慰人心的力量,試圖拯救祁斯年那困於一隅的自我。
——有時候就連祁斯年都覺得命運如此妙不可言,他居然在離歐洲很遠的大陸另一端,觸摸到了一個純真執著的熱烈靈魂。
那天,他在走廊里站了很久,旁聽著門後那個男孩酣暢淋漓的演奏。逆光的身影融化在窗外肆意傾瀉的日光里,明亮到像是被點燃的火。
太美了。
祁斯年想道,我應該現在推門進去,認識這位年輕的演奏家,然後邀請他共同演奏一段無與倫比的二重奏。
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遇到第二個這樣的靈魂了。
祁斯年想要伸手按下近在咫尺的門把手,卻又猶豫了。他悄無聲息地走到走廊的另一側,垂下視線看著自己的手指,微不可聞地蹙了一下眉頭。
又過了一會兒,他聽到身後的走廊上有腳步跑動的聲響。一個年輕的男孩走過來敲了敲琴房的門,問道:「Lang,是你嗎?考試已經結束了,你在練習什麼曲子?」
裡面的音樂聲匆忙地停住了,白朗的聲音從門內傳來,模模糊糊的,祁斯年聽不清楚。
窗外的男孩想了想,打開窗戶趴在窗台上向里張望:「好像沒聽你演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