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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9:26:28 作者: 春日夏禾
白朗跟著祁斯年坐在沙發上,聽阿莫先生和祁斯年閒聊,這一次,他們自然而然地用了英語。祁斯年說了一些自己未來的打算,其中就包括可能會長時間呆在維也納。對此,埃爾德·阿莫並沒有說什麼,反而言辭間對E團的情況格外關注。白朗一直沒有出聲,只是靜靜聽著。
這位傳奇音樂大師並不十分熱情,但也絕不像傳聞中那樣性情古怪,看得出來,他很看重祁斯年這個弟子,在聽說兩人要去威尼斯參加音樂節之後,他抬頭仔細看了白朗一眼,問他:「你是弗里德的學生?」
白朗斟酌著用詞,用英語回答:「是的先生。在北美的時候,我一直跟著弗里德學習。」
埃爾德·阿莫從椅子上站起來,說:「把你的手給我看看。」
白朗也跟著站起了身。
這個要求看似離譜,其實並不難理解。一個專業的演奏家,從一雙手就能看出很多東西。比如白朗的手,左手每一個指腹都結著厚厚的老繭,手指和虎口處也有新舊的勒痕。尤其是大拇指右側,有個奇怪的凸起,日復一日,早已堅硬無比。這塊凸起被大提琴演奏家們奉為榮耀,還有個專門的名字——「thumb position for cello」。
客觀來說,白朗的手並不好看,至少與他清秀的長相是十分不配的。但白朗並不是會在意這種小事的人,他答應了一聲,大方把手伸了出來。
埃爾德·阿莫只略微看了一眼,心裡已經有了數。他點了點頭,道:「我很喜歡你們這些中國孩子,有天賦,練習也足夠刻苦。北美圈浮躁,長久呆在那裡容易把靈氣磨光。你的選擇很明智。」
白朗沒想到會從埃爾德·阿莫的嘴裡聽到這樣的評價,有些哭笑不得。他想起來歐洲之前,弗里德曾說歐洲古典樂圈古板傲慢,呆久了會失去對音樂的熱情。外界都說阿莫和弗里德在年輕時是一對靈魂好友,有過數次經典合作,沒想到連說話的思路都十分類似。
祁斯年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還不謝謝老師?」
白朗忍不住笑了,清脆地說道:「謝謝阿莫先生。」
埃爾德·阿莫看了祁斯年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神色,看向白朗的時候也有了些興趣:「既然Sean這麼看好你,那麼試試吧。」
白朗懵了。他不明白話題怎麼突然轉到了他的身上,也不知道所謂的「試試」是要做什麼,只是想到這半屋子的樂器,大概有了些不怎麼好的預感。
果然,埃爾德·阿莫站起來走到樂器架子的邊上,摸著下巴看上面的樂譜,說:「既然是弗里德的學生,應當擅長莫扎特。A major怎麼樣?」
這句話是疑問句,白朗卻並不認為那是在徵求自己的意見。
祁斯年站起身來,端著杯子走到阿莫的身邊,表達了不同的意見:「我覺得不合適。不要basso continuo,也不要改編,就要協奏曲。」
「你說得對。」阿莫點點頭,贊成他的意見:「那就不要莫扎特。」
祁斯年又喝了一口咖啡,在架子上成堆的譜子裡挑挑揀揀,又看向白朗,突然停下了動作,笑了笑:「恰空怎麼樣?」
白朗呆呆地跟兩隻狗站在一起,覺得自己像一隻待宰的雞。
「二重奏嗎?」他問道。
祁斯年動作優雅地放下手裡的杯子,笑著說:「獨奏。埃爾德想聽聽你的演奏方式,可以吧?」
白朗有點緊張,但任何一個成熟的演奏家都不可能拒絕這樣絕佳的表現機會,他定了定神,儘量讓自己表現得自信,說:「當然可以。」
阿莫摘下眼鏡看向祁斯年,皺了皺眉:「恰空是協奏曲?」
祁斯年把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裡,語氣不急不慢:「無伴奏不也很好?沒有哪首比恰空更全面。」
白朗默默聽著他們的對話,覺得這對師徒的相處方式更像是多年老友或是合作夥伴。也是,到了祁斯年這樣的水平,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埃爾德·阿莫先生,也不會再把他當做一個普通的學生。
埃爾德·阿莫想了想,也贊成祁斯年的看法。於是隨便拖了張椅子坐下,說:「那就恰空。來吧,白,不用緊張,讓我聽聽你的音樂。」
*
白朗的琴聲結束在一個悲愴無比,又意味深長的多段和弦里。純一度的Re雙音緩緩落下,氣氛仿佛墜入無邊而亘古的死亡。
白朗閉著眼睛,久久無法從情緒中掙扎出來,直到祁斯年單薄的掌聲在耳邊響起。
他睜開雙眼,正撞上祁斯年飽含微笑的視線:「Bravo,白朗,很棒。」
白朗小心翼翼地放下琴弓,他有點沒有把握,忐忑地看向阿莫大師的方向。
埃爾德·阿莫閉著眼睛,向後靠在椅背上,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片刻之後,他看向白朗,也點頭鼓起掌來,但似乎依然還在思考著什麼,並沒有說話。
祁斯年用眼神安撫了一下白朗,才笑了笑,說:「埃爾德,這麼好的恰空,不點評一下嗎?」
埃爾德·阿莫看向白朗的眼神似乎跟剛才有了些區別,他又看了祁斯年一眼,開口居然問道:「你們兩個認識很久了?」
祁斯年並沒有意外,只是笑了笑,含糊地說:「算是吧。幾年前在茱莉亞認識的。」
「難怪。」埃爾德·阿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這才道,「不錯,不虧是弗里德的學生,基本功很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