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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9:22:38 作者: Klaelvira
小左從後院的井裡挑了一桶水。他目送著蘭香回到隔壁屋裡,在紅裙女人從自家門口經過時,面無表情地整桶潑了出去。
一向悠閒的紅裙女人這回也猝不及防。她柳眉一橫,瞪著眼睛道,「你幹嘛。」
小左兩手抓著一個空空的木桶,咬了下唇。
「自己殺人,怪那個給你遞刀的。」 紅裙女人翻了個白眼,瞬間就識破了小左的內心。她甩了甩裙擺,當即就打算走。
「等等。」 小左感到胸口有些悶,像喘不過氣。他唇發著白,「你帳本上的字,是誰寫的?」
「什麼?」 紅裙女人更不耐煩了,頭也不回就打算走,「我帳本上的字,當然是我寫的。」
哐當一聲----
木桶掉在了地上。小左覺得檐下的白熾燈亮得暈眼,搖搖晃晃地倒在了自家門口的地上。
小左昏了過去。這可是村里一天到頭少有的稀罕事。
蘭香的媽聞訊而來,和她看不上眼的紅裙女人一起攙著小左進了屋。村西頭的老中醫不久後也到了,跟在他兩側的還有一群剛打完三輪麻將的街坊,一路嘰嘰喳喳憂心忡忡的樣子。
「應該...沒事。」 老中醫號完脈,「可能只是低血糖。」
紅裙女人站在一旁,冷笑了一聲。
蘭香的媽探頭探腦的,像是想問個究竟。她可不能把女兒許給一個病秧子。
不一會兒,小左醒了。他坐了起來,卻呆呆的,不怎麼能同人說話。
熱心的街坊鄰居毫無用武之地,只得紛紛無趣散開,邊嚼舌根邊尋覓新的有趣事。
「你晚上吃了沒?」 蘭香的媽於心不忍,覺得多少還是得關心一下這個少年。
小左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蘭香已經不耐煩地嘆了口氣,「媽,咱們回家給他盛碗飯送來吧。」
眾人離去後,紅裙女人從陰影處走出。她在小左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兩腿交疊,「我的帳本怎麼了,你在哪裡見過那個字?」
小左垂著頭。他抓著被角,面無血色。
「在我們那群人里,我還算字寫得好的。」 紅裙女人嗤笑一聲,「當年幫許多小姐妹抄過情書、借條和敲詐勒索信。」
小左怔了怔,半晌才反應過來紅裙女人話中的意思。他愣愣地抬起頭,張了下嘴卻沒發出聲音。
原來這個女人不是他的媽媽。她只是和他的媽媽一樣,是那無數個女孩中的一個。
「你有沒有...」 小左抿了下幹得起皮的唇角,「你記不記得,從前幫人抄過一封遺棄孩子的信。」
「遺棄信?」 紅裙女人皺了下眉。
小左嘴唇發抖,以一種他自己不能解釋的緊張和期待看著這個女人。
紅裙女人眯著眼睛想了想,半晌後卻隨意道,「不記得了,可能有吧。」
小左挪回了失落的目光。
「怎麼,是你爸還是你媽?」 紅裙女人一針見血,毫不憐惜道。
小左沒說話。
「勸你別找了。」 紅裙女人站了起來,噔噔踩著高跟鞋,「丟掉你的人,要是真想找回你,她總能找到。」
紅裙女人走後,小左從床上爬起來。他在院子裡站了會兒,攀上了旁邊的那堵牆。
這堵牆非常好爬,隔壁就是蘭香家。這是小左第一次偷偷趴在這裡偷窺蘭香,蘭香好像正在廚房裡熱飯。
天陰得像要窒息,雲層中卻有一抹亮得刺眼的白光。小左翻過那堵牆,貓著腰鑽進了蘭香的房間。
蘭香的東西少得可憐,唯一少有個人空間的便是一個抽屜。
小左在抽屜里找到了那張車票,它果然是通往城裡的。
桌上擺著一把鋒利的、生了鏽的剪子,小左拿起它剪了那張車票。他往蘭香的桌頭上放了一沓不算多的錢,用筆壓著,是他自己掙的。
翻回自己家的院子時,小左一身輕鬆。
他的頭髮終於肆無忌憚地散了下來,柔軟的髮絲直垂過肩。
蘭香的媽似乎來送飯了,小左躲進了後院的廢棄木屋。
陰暗潮濕的角落裡有一扇不知多大年紀的銅鏡,小左偏頭看去,鏡中的那個人雌雄莫辨。
他迷茫的眼是蘭香,豐滿的唇是紅裙女人,也或許是多年前他自己的親生母親。
小左不知道,他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
沈醉也不知道,他沒來得及見到阿雪在成為自己母親前的樣子。
蘭香的媽沒找到小左,不太放心,招呼吃完飯沒事幹的街里街坊一齊出動。
門外人聲不斷,熱鬧得很,瀰漫著飯菜的香氣。
木屋卻陳舊寧靜如常,小左和一群被人類社會判定無用後遺棄的東西堆在一起。
木屋裡有一扇小窗,身後是寂靜蒼涼的深山。
小左縮在這間矮小的房子裡,他看見了不久前被自己藏進來的半完成品木雕。
它委委屈屈,不成樣子地被扔在逼仄的地方。
小左撿起木雕,從小窗里扔了出去。它在山坡上漫無邊際地滾了一圈,最後落在了雜草叢生的小水流旁。
小左喜歡木頭,小左從來都不喜歡木雕。
這塊取悅他人以賣錢的木雕,終於變回了故土山林里平凡自由的一塊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