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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9:12:09 作者: 惜禾
    她走到岳佳佳身邊,不知在說什麼,孩子不願抬頭,她就幫著往火盆里燒紙錢。

    寧放身後站了倆白髮蒼蒼的老人,湊頭低語:「聽說是他孫女發現的,喊了半天沒醒,哭著出來找人。」

    「哎喲喂,這孩子以後怎麼辦?肯定嚇壞了。」

    「是,你看這會兒哭都不會哭了。」

    「老岳這輩子命苦啊,走的時候眼都闔不上。」

    「前段時間總是在廠里遇見他,張羅著給他孫女找個好人家。估計也是知道自己不行了。」

    「哎……半路的情分。」

    「人吶,轉眼就這幾年,快著呢。」

    「您身子骨硬朗。」

    「湊合。」

    「咱這些老哥們,走了不少。」

    「誰說不是呢,我都不敢往後想……」

    ...

    這一天吵吵鬧鬧,到了夜裡總算安靜下來,宋老師牽著兩個男孩過去給老爺子磕頭,白日裡都是外人,現在才是自己人。

    岳老爺子的黑白照片被白花團團簇簇包圍著,他仍舊那樣和善地笑。他曾經呼嚕少年腦袋的溫度,手掌的大小,那碗雞湯麵,都不曾從這兩個孩子心裡抹去。

    一般高的男孩跪在蒲團上,硬扛著沒哭。

    他們已經不會天真無知地詢問大人,人死後會去哪裡。

    寧放從媽媽走的那天起,就知道,死了,家就沒了。

    他彎腰伏在地上,重重地給岳爺爺磕頭,哐哐哐三響,除了這些,他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這裡這麼多大人,也不需要他做什麼。

    經了唐老師允許,他們倆留在這一隅守著妹妹。寧放直接跪行到她跟前,從下往上尋著這丫頭藏了一天的臉,瞧得真切,哭懵了,眼裡認不得人。

    宋亦喚她:「佳佳。」

    人沒動,眼都不轉。

    寧放抿著唇,沒碰她,一屁股坐下,院子裡悶熱,他背後衣服全濕透,偶有一陣清風拂來,颳得香椿樹沙沙響,像在說話,香椿花的味道漸漸蓋過了這一天的煙燻火燎,一時間竟又像是回到了那天晚上,岳爺爺蹲在他身邊,說他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蒲團上的小娃娃一點一點腦袋,跪不住了。

    寧放碰碰宋亦,宋亦輕輕將她抱起來,岳爺爺的屋不能進,就這麼直接端回家,放在他床上。

    第二天來的人更多,小娃娃一早起來,搖搖晃晃自己出去跪在了遺像前。

    劉珊不願意出去,和熬了一宿眼袋都掛上了的寧山河抱怨:「衝著我怎麼辦?」

    寧山河是踏實辦事的人,回來換了件襯衫,胸口別著白條,出去前跟劉珊說:「那也得露個臉,街坊鄰里都看著,老爺子平日裡待兒子不錯,咱們不能不記著恩情。」

    劉珊轉身癟癟嘴,跟著出去了,原本遠遠站在香椿樹下,等起了幡,時辰到,她站到了離岳佳佳最近的地方。

    小孩捧著個盆,懵懵懂懂。

    宋老師和唐老師在後頭操持著,確保儀式沒有疏漏。

    劉珊用帕子揩了揩眼淚,摸了摸小娃娃的臉,可憐道:「老爺子到最後有個摔盆的,也能走的安詳。」

    寧放立在宋家門邊,皺了皺眉。

    小娃娃仰起頭,看著摸她臉的人。

    劉珊:「孩子,你要記著你爺爺對你的好,那么小撿回來拉扯到現在,我瞧著都——」

    「有你什麼事!」門邊的男孩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揚高聲調,打斷了劉珊的話。

    他穿過很多人,站在白棚下:「甭碰她!」

    劉珊沒想到能被這麼個小孩訓斥,頓時臉漲紅。

    整個院裡的人都看著這個單薄的小少年,看見他冷靜得嚇人,語調充滿輕蔑:「甭提那些沒影的事,小心爛舌根。」

    「你!」

    「你再多說一個字,岳爺爺夜裡就來找你。」

    劉珊聽了這話,在酷夏里出一後背冷汗,頓時覺得院中陰風陣陣。她哎喲一聲捂著肚子,漸漸彎下腰,喚著:「老寧!老寧你快出來!」

    寧山河在後頭什麼都沒聽見,過來見她這樣,緊張壞了,趕緊扶住。

    過來人一眼就看出來,有人嘴快:「喲,老寧,有啦?」

    在場的老人趕忙攔住:「不興說,你當不知道。」

    寧放冷冷看著他爹,在等,可寧山河沒否認,只是扶著劉珊回屋去。

    ...

    哀樂揚起,炸得人心裡難受,女人們掩著嘴嗚嗚哭,講究哭得越大聲越好,大家都在看中間的小娃娃,唐老師蹲在她身邊,紅著眼眶教她:閨女,把盆砸了,重重摔地上,這樣爺爺才能走。

    孩子恍然醒悟,哇地哭出來,三魂六魄歸位,抱著盆不願意鬆手,不想爺爺走。

    滿院的人這時才哭得真切,哭這孩子可憐。

    寧山河重新回到院子裡,寧放撇開眼,拉開宋家門,進去就沒再出來。

    宋亦陪著他,哥倆立在屋裡,聽哐當一聲盆碎了,聽人們魚貫而出,聽小孩哭聲嚇跑了漫天的鴿子。

    不一會兒,小院安靜下來,唯有知了永不疲憊地叫著。

    宋亦揉著眼,腳邊一小灘水澤,寧放沒哭,死死攥著拳頭。

    在寧放和宋亦短暫的十年裡,從來沒有哪年暑假像現在這樣難熬,他們哪裡也沒去,一直等到天黑,等到這院兒重新有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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