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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8:45:45 作者: 蘇覓禾
他走在她身旁,見她小心翼翼地走著,穿著件米白色外套,膚色也淨白,在雪地里就像要融進去似的,像一隻玲瓏小巧的北極熊。
無人覺察地自顧自笑了一下。
見她把手放到唇邊呵氣,皙白的手指尖凍得有點紅,他才發現她出來得急了,沒有戴手套。
「不介意的話,戴我的吧。」他從兜里拿出一副黑色手套,遞給她。
「那你呢?」她猶豫著要不要接,卻見他滿眼的笑意。
「男生體溫比女生高,不怕冷。」像是故意要逗她,他話裡帶著絲戲謔,「某人又不是沒抱過。」
「......」她把下巴縮進圍巾里,手套帶著他的餘溫,有妥帖的暖。
到了半山廬。
秦姨,也就是江教授的保姆,在門庭端著一臉和藹的笑迎接他們,頭髮在腦後梳成一個光潔整齊的髮髻,宋天晴簡直懷疑自己上次來訪時,在門縫看到的可怕「女鬼」不是她。
「小孟、小宋,你們來啦?快進來。」秦姨一邊往樓上喊,「江老師,有客人——」
「秦姨好!」
上次情況緊急,他們只顧著衝上樓救人,沒來得及欣賞屋內陳設,這間屋子會讓他們以為自己回到了上個世紀,古樸幽沉。
老式自鳴鐘的指針泛著古老的銅色,家具大多是木質的,質地卻高級,牆上掛著素樸雅致的水墨畫,餐廳擺著八仙桌,還有雕花木椅。
天晴在一面牆上發現了一張合照,是時期的舊照,戴眼鏡的俊秀學者就是年輕時的江千帆,挽著他手臂的旗袍美人,氣質里有草木清芬,看起來像是江太太。
「他們來了?」隨著一個蒼老的聲音,江教授拄著拐杖出現在樓梯轉角,銀髮滄桑,精氣神卻比那日要強上幾分。
孟雨過往樓梯上走了幾步,伸出手去扶江千帆,「您慢點,今天下雪了,您老身體可好?」
「我啊,這把老骨頭還能熬一陣,人老了真是不行了,想當年...咳咳,跟著老校長去堯山建校,那真是,意氣風發,怎麼做都不嫌累,哎,時光不饒人。」
幾個人坐到餐桌前,簡單的幾個小菜,做得清淡,不見油水,兩人默默地咽了下口水,罷了,陪江老吃一吃營養餐,也不錯。
餐桌上閒話了一會兒,總不過是問問兩人的專業學習、校園活動什麼的,還不如聽江千帆講堯山建校那段歷史,明年就是建校120周年,正好校新聞部想做一期年末特輯【百廿年風雲】,從校史和名人里去找尋百年名校的過去。
「那時候啊,小日本就要打過來,江城旦夕傾覆,我們600多名學生和老師,扛儀器的扛儀器,拿圖書的拿圖書,就這麼走啊,逆著長江,一路西向。」
「沒有其他交通工具嗎?」天晴很難想像,炮火連天裡徒步遷校,是怎樣的艱辛。
孟雨過邊聽邊記錄,微抬眸補充道:「那時候飛機還是個稀罕物,走公路也容易遇到轟炸什麼的。」
「有哦!坐輪船的,先大船再小船,輪船、木船輪流坐,膽汁都快吐光了,真是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才到的川西堯山。」江千帆說起那段遷校歷史,清癯的臉上似乎現出了青年時期的神采。
他指了指旁邊的雕花柜子,「阿秦哪,幫我拿個東西,那邊上頭數下來第三個格子。」
秦姨拿出了個黃梨木盒子,式樣古樸。
江千帆把它打開,像翻開了往事陳舊的篇章,顫抖著拿起老花鏡戴上,眼底是翻湧的歷史。
「和那年一樣,靜雲,它們都好好的,你看到了嗎?」
天晴和孟雨過交換了同款疑惑的表情,他提到的「靜雲」,有可能就是與他合照的女子。
江千帆拿出了盒子裡的東西,原來是兩塊白玉印章,莊重地遞給他們倆,語調中掩不住得意,「拿穩咯,這可是你們江老師我當年的定情信物。」
他們聞言,心下一顫,小心翼翼地接過了手,玉質純淨無暇,毫無沾染,觸手生溫,雖然他們都不太懂玉,也看得出這是上好質地。
「翻到底下看看。」
底下用小篆刻著字,一枚是「既見君子」,一枚是「雲胡不喜」。
「《詩經·國風》里的句子,靜雲很喜歡,我們男生那時住在樂山的龍神祠,離她們女生在白塔街的宿舍就一街之隔,上課就在當地文廟裡上,川西那邊老下雨,陰濕得很,那時我們都還年輕,苦中作樂哦。」
「一下雨,她就愛誦這首詩,『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她們中文系的女生就愛用詩詞歌賦打啞謎。」
「川西的白玉最好,我找當地手藝人好容易才淘換了這兩塊,刻了字。她好喜歡,離世前交代我妥善保管。」
寥寥數語,訴說的,是一段烽火連天年代裡最樸素的愛戀。
風雨如晦的時代,朝夕危難,卻始終攜手。
「那這兩塊玉對您和妻子來說,意義非凡,您好好收著,做個念想。」
兩人把玉交還給江千帆,老人卻抬起手掌,微微擋了一擋。
「這是送給你們倆的。」
「送給我們的?」他們感到有些突然,手握著玉章,懸停在半空。
「和江老師客氣?」江千帆一臉正色,看起來不像是開玩笑。
天晴覺得這玉忽然有些燙手,「江老師,這不行...太名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