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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7:09:49 作者: 柴郡貓先生
可是,生活中沒有如果。
醫護人員嫻熟地給爸爸身上接上各種閃爍著燈光和數字的檢測儀器,透明的液體從高高掛起的鹽水瓶子裡,順著細細的管子流經銀色的針頭,最後匯進爸爸的血液當中。
遲騁靜靜地立在病床尾部,看著眼裡模糊的身影忙來忙去,最後都散了,鹽水瓶子裡不時地冒著氣泡,儀器上發著光的指示燈和數字都帶著一圈圈的光暈,躺在被子裡的人緊閉著眼睛,臃腫的面容一片模糊不清。
遲騁的心同冬夜裡一樣寒冷。他不知道爸爸什麼時候才能醒來,什麼時候才能同他說一句話,哪怕是狠狠地罵他一頓也行,只要不是這樣面目全非的躺在他面前卻絲毫不理他就行。爸爸是他唯一的血脈相連的親人了。
他一再使勁地拉著身上的衣服,試圖將自己裹得更緊,可那種避無可避的寒意仍然無孔不入地侵襲著他的每一個毛孔。他的身體在顫慄著,仿佛寒冬里枯萎在枝頭的葉子,哆哆嗦嗦,搖搖欲墜。
病房門外,池援拎著領來的暖瓶等物品靠在門框上,透過病房門窄窄的玻璃窗,目不轉睛地看著立在床尾處那個肩膀微微聳動著的孤獨的身影,手捂住嘴,鼻子一酸,眼淚就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
他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掉眼淚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即使在一年前的今天,即使他被老爸拎回家好一通收拾,他都沒掉過一滴眼淚。
他心如刀割,他好想衝進去,抱抱那個把自己緊緊地裹在衣服里的清瘦的身影。可是他不敢。他生怕遲爸爸在某個不經意間醒過來,看到任何會讓他再一次受到刺激的畫面,甚至,他根本不敢讓遲爸爸再看到他。
池援順著門框慢慢地往下滑,最後像一個糰子似的團在了門口,將臉深深地埋進了雙膝間。他輕輕地摩挲著手腕上遲騁親手拴住了他的紅線,任由淚水洇濕了膝蓋。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雙腳停在了池援跟前,一個和藹的聲音在池援頭頂上響起。
「孩子,怎麼蹲在門外不進去呢?」
池援慌亂地摸了一把臉,站起身看清了那人的之後,才吸了吸鼻子恭敬地問了聲:「黎院長!」
「大小伙子,別怕!你遲叔叔會恢復的。走,進去看看你遲叔叔的狀況。」
池援沒有拒絕,跟著黎院長走進了病房。遲騁還站在床尾的地方沒有動過,池援將領回來的東西分別放好後,站在了遲騁身邊。
黎院長查看完情況,讓護士給遲爸爸換了點滴,然後安頓遲騁和池援,讓他們打起精神盯著病人,給病人按摩按摩腿腳,一旦醒來了立刻通知他。
兩個人點頭答應著。黎院長離開之後,病房裡又恢復了之前的沉寂。
池援的目光在遲爸爸和遲騁身上游移了好幾個來回,才局促不安地開了口:「騁哥,我……」
池援想留下來,想陪著遲騁,想為遲爸爸做點什麼,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他又怕,怕遲爸爸隨時醒來,怕他才叫了兩天的乾爹再也不願意見他這個撿來的乾兒子。
池援猶豫再三,垂著目光用自己都快聽不見了的聲音說道:「騁哥,我……還是守在外面吧!」
說完,池援別過頭就要出去。在池援錯身而過的一瞬間,遲騁拉住了他的手。
遲騁冰涼而微微發抖的手用力握了握池援的手指,修剪的很整齊的指甲嵌進池援的皮膚里,嘴巴開合了好幾次,才極其艱難地無聲地說了一句:
「別丟下我!」
池援的心瞬間破防了。他記得他曾經說過,只要他在,就絕不會讓遲騁一個人。在遲騁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怎麼能食言呢?
白色的房間,白色的燈光,白色的家具,白色的被褥……遲騁和池援各守著一邊,輕輕地為遲爸爸揉捏著雙腿。病房裡只有儀器不時地發出滴滴的聲響。
兩人一夜未合眼,遲爸爸一夜未睜眼。池援看著兩眼烏青的遲騁,想讓他休息一會兒,可遲騁卻完全不為所動。
夜色漸漸褪去,天空開始發白,新年的日出呼之欲出。池援生怕遲爸爸沒好,遲騁再熬垮掉,於是趁著在衛生間接熱水的時候,偷偷地用遲騁的手機打了個極短的電話。
池援淘了熱毛巾,輕輕地替遲爸爸擦完了臉和手,又重新將毛巾淘熱,半蹲在遲騁跟前,細心地替他擦臉,一邊擦,一邊輕輕地說著:
「騁哥,一會兒我去買點吃的來,你吃點東西,然後睡一覺,我替你盯著,乾爹一醒來我就叫你好不好?你看你眼窩都青了,我心疼。你這樣子,要是乾爹醒過來看到了,肯定也會心疼的。乾爹平常那麼疼你,現在乾爹病了,不能再讓他擔心你啊!」
池援說著,輕輕地撫摸著遲騁眼下的烏青。
「你閉上眼睛,我用熱毛巾給你敷一會兒吧!」
遲騁疲憊的眼神有些失焦,渙散的灑落在遲爸爸臉上,聽到池援的話時,遲騁眼皮動了動,就在閉眼的那一瞬間,他看見遲爸爸的眼皮動了動。
「爸爸!」
一聲極其嘶啞而微小的呼喚聲,在遲騁拼盡全力的呼喊中蹦出了遲騁的嘴巴,落進了遲爸爸的耳朵里。
池援愕然地轉過身,看見遲爸爸顫動的睫毛和努力想要掀起的眼皮,聽見從遲爸爸喉嚨里發出的輕輕地哼吟聲,他知道,遲爸爸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