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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6:36:23 作者: 隔岸觀火
    他從喧囂的夜市穿過,奔走在夜色之下,朝著街對面的江岸跑去。

    天氣還暖和時,芙江邊上總是有很多人,晚上尤其熱鬧,堤岸邊、公園裡,常有大人帶著小孩兒玩耍,也有情侶在這附近約會,但是冬天江風寒涼,就沒有人願意到這裡來了,連跳廣場舞的大媽們都不在,冷白色的路燈燈光落在空蕩蕩的江岸路面上,顯得很是冷清。

    夏珺言沿著江岸邊看邊走,終是憑著記憶找到了四年前的那個地方。

    果不其然,滕煦就站在那裡,單薄孤寂的背影,和記憶中那個孤身尋思的少年漸漸重疊了。

    夏珺言恍然發覺,或許這些年來滕煦並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比最開始開朗愛笑了,大概只是因為跟妹妹的關係緩和了,也可能是因為找到了一些新的支撐,但並不意味著滕煦心底最深的那條傷疤已經癒合。

    人靠著絕望里的一丁點希望也是可以勉強活下去的,就像當年的寧深於他。

    「滕煦……!」

    發現滕煦身影的那一刻,夏珺言立刻就揚聲喊了出來,然後匆匆忙忙地沿著江岸邊的階梯下去,一把抓住了滕煦的手臂。

    總之,作為滕煦的朋友,他是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滕煦尋死的。

    「我先說好。」夏珺言剛才跑得急,說話還有點喘,「我絕對不會鬆手的,你要跳就只能拉著我一起跳,我不會游泳,要是死了就全都怪你!」

    說完這些之後夏珺言在腦中飛快地構想出很多種可能性,比如滕煦會不會用力掙開他,或者真的拉著他一起跳芙江,也有可能沒什麼反應,不願意搭理他。

    但是滕煦做出的反應不是夏珺言想像中的任何一種。

    他沒有想到,在他說出那番強詞奪理的話之後,滕煦居然笑了一聲,然後很輕地說:「你放心,我不會再尋死的。因為我已經找到支撐我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了。」

    夏珺言心裡的石頭落地,剛要舒口氣,就聽滕煦又說——

    「你知道嗎?其實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個人,是你。」

    完全不合時宜的告白,讓夏珺言整個愣住了。

    他有點沒反應過來事情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怎麼就忽然被滕煦告白了。本來按照他的預想,此刻他應該是在跟滕煦互相拉扯,阻止受到刺激的滕煦自殺才對。

    為什麼會被告白?什麼情況?

    夏珺言一愣,手上就鬆了,結果被滕煦反將一軍——對方握住了他的手腕將他向著自己拉近,把腦袋埋在了他的頸側。

    「對不起……」滕煦小聲道,「能不能、能不能讓我抱一下下?」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點哭腔,讓夏珺言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也不敢輕易拒絕。

    頸側的皮膚觸到一丁點溫熱的液體。

    「你還好嗎?」

    「不是很好……」

    「……」

    「我想跟你說說話,你能不能聽我說……?只要聽著就好了。」

    「……好。」

    「謝謝你。」

    「你慢慢講,不要急,我會認真聽你說的。」

    夏珺言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明白滕煦的想法了,或許有些事情滕煦真的已經一個人悶了太久太久,所以在經歷了打擊和刺激之後,才會想要把心聲對著人傾訴出來。

    夏珺言明白這種感覺,也理解。儘管,滕煦的剖白讓他有一點頭疼和為難。

    「我回家拿衣服的時候,聽到我爸媽在說話,是關於我和韻然的。剛剛我一個人站在這裡想了很久,總算弄明白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高中的時候,我曾經交過一個女朋友,但是有一天我發現,我好像對女生不行。她扇了我一巴掌,把我趕出了門。我很受打擊,一直以來我都在努力做一個合群的人,一直在偽裝、一直在勉強,沒想到原來我從最開始就和大家都不一樣。我害怕她把這件事說出去,害怕被同學和家人知道我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態,害怕大家都牴觸我討厭我離我而去,所以一時沒有想開,就想到了要去死。」

    「那天你提醒我,說我的家人會擔心我,讓我稍稍有了一點希望。」滕煦說著,用手攥緊了夏珺言的衣服,「回到家裡的時候,我看到爸媽急著找我,我媽都急得哭了,我就想,要不還是活著吧,至少爸媽還愛我。可是沒過多久,他們就變了。」

    「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我為了了解自己的性向下載在電腦里的東西被他們發現了吧。他們那個時候就知道我是同性戀了,覺得我是個不正常的孩子,所以才決定要生下我妹妹。」滕煦吸了吸鼻子,有點自嘲地笑了一聲,「本來我還一直想不通呢,完全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非要生下韻然不可,現在總算是弄明白了。」

    「原來他們這些年對我這麼冷淡,是因為我不正常啊。」

    「原來韻然是他們為了滿足自己『擁有一個正常孩子』的願望、作為我的替代品降生的。」

    「一想到這些,我就覺得有點無法面對她了。」

    「不過、不過……」滕煦將手臂收得更緊,把夏珺言死死地圈在了懷裡,像是在抓著一根救命稻草,「幸好還有你在,謝謝你……」

    滕煦抱得很用力,幾乎讓夏珺言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有些惶然地分析著滕煦話里的意思,驚覺自己似乎又被推到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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