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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7 16:36:57 作者: 九月穀雨
蕭亦然不吃他這套:「再如何緩,也是要出兵的,陛下這一宿把兵都折騰在我身上了,算怎麼回事?」
「我其實……從今晨在通揚運河之上,就有種不太好的直覺,但又說不清是哪裡不對。」
沈玥仍不死心地蹭了蹭蕭亦然的胸口,嘆了聲氣,老老實實地交代:「無論是水師北上、還是敲登聞鼓,說穿了都算不得什麼真正的殺招,倒像是……像是在故意攪渾了水,讓我瞧不清其真正目的。」
「陸判官編纂的《冤案錄》里寫:堂審陳冤者為辯其罪,合法理者以理辯之,合情理以情陳之,合實情者以事論之,唯有諸方不利者方咆哮公堂,亂喊一通,妄圖混淆之。」
蕭亦然捏了捏沈玥的後頸,將他從自己的衣襟里揪出來,低頭看著沈玥:「過往嚴氏氣焰盛行之時,只要關張糧鋪、火燒中州便能逼得你我趟進絕境,像今日這樣胡攪蠻纏地喊冤,不過是氣數已盡,垂死掙扎罷了。管他是什麼目的,四野九州有我為你扛著,他就算磨好了弒君刀,又能落到哪裡去?」
沈玥聞言一笑,還想把腦袋埋進去繼續做鴕鳥,奈何後頸上拎著他脖子的手還用著勁,嘉禾帝耍賴不成,只好仰頭巴巴地看著人。
「是,仲父是朕的肱骨之臣,就算是嚴家想要借仲父的刀來弒君……」
沈玥的話音驟然停住了。
他從肺里驀地吐出一大口氣,渾身的血液像是一瞬間涌到了頭頂。
四周漆黑如墨的夜色也變得模糊不清,仿佛無數雙擺布棋局的手從黑暗中掙扎而出。
他拼命搜索著自己腦海里的記憶——那些聯名上表請封「武揚王」的奏疏,教唆他改口稱「仲父」的翰林,季賢臨死前留下無聲的七殺棋局,被反覆推向台前的天門之變……
他說不出自己抓到了什麼,但這一瞬間乍現的靈光刺破了漫長的暗夜。
沈玥緩過神來,一把拽住他仲父的手語無倫次道:「錯了。我一直以為的事,全錯了……不是世家,難怪世家能夠倒台的如此之快,嚴家人的矛頭並非是要指向仲父……」
蕭亦然眼角一跳,看著沈玥草草收拾了下形容,連時時警醒的天子儀態都不顧了,風風火火地三兩步就沖了出去。
片刻後,沈玥又慌忙停下腳步,從屏風後探出頭,一臉認真地再三叮囑:「仲父,你等著我去見嚴雎,你哪兒都不要去,就在這裡等我,等我回來。」
……
禁軍值房徹夜燈火通明,依律法,朝廷沒有要緝拿擊鼓喊冤者的規矩,但嚴氏眾人身份特殊,貿然放出去恐會生事,便由刑部尚書陸炎武做主,一律暫押至大雍門內的禁軍值房。
值房裡是從東到西的大通鋪,上頭橫七豎八地躺了十幾個人,無一例外,全都包紮得像個粽子。
「嘖……幾位敢於深入虎穴以身飼虎,還真是勇氣可嘉了。」沈玥瞧見這慘狀也忍不住咋舌,開門見山地拎出一卷空白的聖旨攤開。
「朕聽聞爾等帶來了浙安一州之地的魚鱗冊,朕不是三歲小孩,少拿這種隔著長江水,不知真假的東西來糊弄朕。爾等想要上朕的朝堂翻案,最好是能拿的出更大的誠意來。」
「陛下想要什麼誠意?」
嚴雎咳嗽著撐起身子,從繃帶的縫隙里露出半個眼睛,「浙安一州十二城的城防輿圖,浙安水軍的沿江布防,天下糧倉的田產鋪面……草民一腔報國之心,無有不應。」
「嚴雎長老家中有幾個妾室?」沈玥忽然問。
「只有一妻,汝南張氏。」
「哦……難怪嚴長老如此單純。」沈玥笑了笑,「你說這分明家妻就能給的,偏生還要去外面廝混的男人,到底是蠢還是賤呢?」
如今武揚王的鐵甲軍就橫在長江對岸,只待浪里淘沙的戰船一到,收復浙安只在頃刻之間。
沈玥一語雙關,堵得嚴雎無話可說。
「外室自然也有家裡給不了的好。」嚴雎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取一州之地難,但要想毀一城池可就容易的太多了——投毒、蓄洪、炸城、縱火……陛下是萬乘之君,仁政愛民,自然不會捨得眼睜睜看著百姓送死。」
沈玥歪了歪頭,「你敢威脅朕?」
嚴雎不閃不躲地迎上他的目光,「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草民再說不敢,陛下信嗎?」
沈玥居高臨下地和他對視片刻,倏地笑了。
他從容地撩起長袍,坐到嚴雎對面的長椅上,從腰間抽出一柄摺扇啪地打開,客客氣氣地對他比了個「請」的手勢。
嚴雎愣了片刻,隨即緩緩道來:「天下糧倉有二——一在中州,二在地方。在京之倉有戶部、御史巡查,地方各倉以按都司關防之,儲糧備荒、軍需民食。九州糧倉尤以江北、浙安為要,僅金陵一城便有廒房五十餘座,可儲存量高達千萬公斤。
如此之巨大的糧倉,倘若金陵整倉不儲糧米,皆存火藥,待東風一起,陛下以為……金陵城池會如何?」
沈玥審視地看著嚴雎:「空城計的話本子,朕聽過不止一次,一座官倉便可存糧數百萬石,就算能同時炸掉五十座官倉,你又從哪兒變出如此巨量的硝石火藥?」
「我等擇官倉炸城,自然有萬全的考量。」
嚴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今春武揚王率兵攻江北通州之時,就曾炸過通州糧倉。只需將米麵磨粉,揚塵半空,以明火燃之,其聲震天、其威動地,可是頃刻之間便撼動了整個通州城防。陛下不信我等,難道還信不過您的這位正妻嗎?」